程敏行刚想着推脱，目光却对上季瞿那不容辩驳的神色，讲到了嘴边的话悉数咽了回去。只听季瞿又补充了一句：“把书拿上，吃完饭我再和你说。”
程敏行跟随父母经商来到B市已经有几年了，因着父母工作的关系他也见惯了傍晚时分华灯初上人来人往的都市景象，此时他坐在季瞿的车的后座上，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一排排路灯出了神。
“吃家常菜行么？”季瞿象征性的问一问，他完全没期待程敏行能提出不同的方案。
季瞿在自家楼下不远的这家规模不算大的餐厅随便点了几个家常菜，凭着他对菜单熟悉的程度程敏行猜到了他大概是这家餐厅的常客。
松仁玉米，西湖牛柳，还有一份蟹黄豆花。
程敏行看着季瞿开动后，自己也拿起了筷子默不作声的吃了起来，席间他几次偷偷的看向对面的季瞿，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他的脑海里满满的都是下午季瞿的那句“他要学的还多着呢。”
“吃饭也走神？”季瞿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筷子，似是批评的对程敏行说道。程敏行这才注意到自己因为想事情太过出神，盘中的牛柳已经不再冒热气，他连忙说了句抱歉，直到吃完饭他都没敢再走一次神。
停了车，季瞿没有急着和程敏行一起上楼，而是顺着小区里的楼群慢慢地散着步。
“住校还习惯么？”季瞿问。
“还好吧，会习惯的。”程敏行的语气里有些不确定。
许是少年与曾经的季瞿有着相仿的经历，让季瞿眼中多了几分欣赏的意味。
暮色四合，一路畅谈。程敏行随着季瞿走到了楼群中的某一幢看起来较新的楼前，这是学校附近的教职工家属楼，因为是初中部高中部混合分配而且季瞿因为加入学校的时间比较晚，所以被分配到了这一栋大多是高中部副科教师的楼里，也就是说楼里大多数的人他也不怎么认识。
季瞿家在第5层，是一个南北朝向的二室二厅的房子，其中的一间卧室被他用做了客卧，另一间小客厅则被他改造成了书房，这看起来是合情合理的布置。可就因为他一个人住了一套两室两厅大面积的房子这一件事，在他刚刚搬进来的时候被左邻右舍可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左不过是嫌他资历浅还被分配的面积大，不少高中部的老师有些看不过去。可季瞿是什么人，对谁都是一副万年不变笑靥如花的脸，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能让别人生的起气呢？于是那些难听话没过多久就烟消云散了，即使他还是对楼里的人不算熟悉，至少大家表面上保持着一团和气，对季瞿而言，这就够了。
程敏行有些拘谨地随着季瞿走进了书房，只见书桌的后方，挂着季瞿亲笔书写的“志存高远”几个飘逸灵动的字，他的注意力不由得被这幅书法吸引了。
“小程同学，书和笔记拿出来吧。”季瞿似是打趣似是提醒。
程敏行打开自己的笔记，看着上面勉强能入目的字迹，恨不得把头埋进书里。季瞿给他搬了一把椅子，让他坐在自己的旁边。程敏行看着季瞿自己坐着的那把宽大的皮质转椅，眼神里说不出的羡慕。
哪知季瞿早已看穿了少年这赤裸裸的觊觎，板着脸说了一句：“你不许坐转椅，对脊椎不好。”
程敏行只好不甘心的作罢。
季瞿将泡好的咖啡放在右手边，程敏行闻到了咖啡的香气，忍不住抬眼，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熟悉的一脸邪魅的人鱼。
灯火柔和，四下宁静。书上带着笔墨的香气，耳畔是季瞿温和的声线。程敏行顺着季瞿的思路，直至深夜睡前，他再一次回过头去看下午看过的这一章，还是同样的那一句和歌。一眼看过去，脑海中浮现的已不仅是一个衣着华美，宴会后借着醉意轻歌的女子，而是一个寂寞的身居高位的无名女子，不甘在深宫中消磨自己的个性与年华，四下无人之际大胆的直抒胸臆，更像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谁知下一秒，有人将自己手上的书抽走，板着脸教训道：“早点睡。”
季瞿将程敏行安置在了客卧里，说起来他也不是第一个住在这间房间里的人，不过住在这间房间里的人无一例外都曾是季瞿的学生。
季瞿将程敏行手中的书收走后就势准备关灯，哪听程敏行鼓足了勇气问他：“我能做您的学生么？”
那少年的眼神灿若星辰，藏着期待和不安，还有蓄势勃发的力量。
在他未曾注意到的地方，季瞿握着书脊的手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程敏行的悟性很高，这一晚上的指导已经帮他梳理了书里多半的内容，时间也过得很快，快到他不用去想那些他不愿意去想的事，可惜他最终还是要做出一个连他自己也快忘了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执着的决定。
季瞿沉默着，将脸隐藏在灯影里，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对程敏行说：“做我的学生很难。”
“我不怕。”
那可是程敏行到现在为止最想实现的一件事，而且这个机会，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季瞿不置可否，故作镇静的说：“这次年级新生摸底考试，如果你的文章写得可以，我就收下你。”
“只是‘可以’，就行了么？”少年心想。
待程敏行睡了，季瞿将房门轻轻掩上，走回自己的房间里。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号码。
接通后，只听他说：“师母，最近好么？”
季瞿听着温柔的女声对自己嘘寒问暖，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他平稳了一下情绪接着说：“老师什么时候方便，我带学生去拜访。”
他的话听起来是那么稀松平常，就像是书里写的师徒情深那般平凡而真挚的问候，可是季瞿的内心早已被压抑到了爆发的边缘，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里那一句不是出自他心底的骄傲，面对那个人，即使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也从未想过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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