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侬这是做什么？我……我可还没答应……”两人并肩坐在车的后座上，陈沅仍旧带着几分羞涩。就算她一向行事低调，校园中认识她的人并不算太多。可张万霖，却实在是在上海滩叱咤风云，只怕就算是他们这帮象牙塔里的学生，也定然有不少人能使得他的身份。而这八卦的传播速度，她可谓是亲眼所见，若是它排第二，恐怕……也就没有什么速度，能够排在第一位了。陈沅想到这儿，不由得又是担心，又是欣喜，她微微垂下头去，轻轻咬着下唇，眼底却仍旧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笑意。

“侬早晚会答应的。”张万霖看着陈沅，一双眼眸中似带着些许的深意，可语气却有说的颇为笃定、颇为自豪，与他平日那目空一切的傲气甚是相配。陈沅只觉心头似轻轻动了一下，他那凌然的语调似已然勾勒出少女心中关于英雄的形象。她眼底的笑容已然加深了些许，可话到了唇边，却故意冷下了表情，轻轻哼了一声，抿唇悄声道：“我若偏不答应，你能如何？”

她侧过头来看向张万霖，语气似是反问，似又如呢喃自语，一双眼眸中水光泠泠，脸上的表情虽是正色，却也不难看得出那几分期待之意。张万霖早已在万花丛中流连日久，又在情场之上颇为得意，此刻哪里容得她这欲拒还迎的伎俩？他手猛地在她腰间一落，手臂一收，力道微转，便将她整个人压在了身下。陈沅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已然倒在了后座之上。她看着面前张万霖那张陡然放大的面容，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自掘坟墓。

她猛然转过头去，尽可能的不去同他对视，可他那温热的呼吸仍旧轻轻地落在她的面颊之上，狭窄的空气中再次充满了暧昧的氛围。“万霖，你别……别这样。”她带着几分紧张、几分羞怯的避开了张万霖的目光，悠悠的开了口，那软糯的声音时断时续，慢慢的传入了张万霖的耳中，方才还微微发红的小脸此刻竟带着几分异常的苍白，想来她竟是把他的举动当了真，心中颇生的几分紧张与畏惧吧。

张万霖看着她那有些苍白的脸色，少女那软糯的声音徐徐入耳，颤抖之意同样明显。他那一双浓眉忽然间微微一蹙，心头似有什么东西飞快的闪过，竟让他来不及察觉是失落还是心疼。他当然没想着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场合之下要了她，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同她玩笑一二。此刻见她不仅当了真，还如此这般不情不愿，不觉已没了再同她玩笑的意思。他迅速坐起了身，微微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前襟，复而伸手将她的身子一把拉了起来。

“同侬开个玩笑而已，侬这个小丫头，怎么到还当真了？”张万霖说着，伸手轻轻拢了拢她耳边散出的碎发，轻笑了一声，语音不觉带了几分温柔，略显粗糙的指腹顺着她的脸颊滑下，竟恍若安抚之态。陈沅猛地一怔，抬头去看面前的男人，只见他眸中已然没了方才的欲望，一双眼眸中竟恍若还带着几分与他素来那般凌厉不符的温柔。

陈沅愣了一下，只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慢慢抬起了手，将他落在她腮边的掌心轻轻的握在了手里，目光却慢慢的垂了下去，似乎带着几分歉疚一般，她徐徐开口道：“对不起，我……”她一双樱唇轻轻颤动着，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车子偏偏却在此时停了下来，透过车窗的玻璃，陈沅已然看到，张博正慢慢的向着车门走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终究还是慢慢的将张万霖的手松开。

也正是在手臂落下的那一刻，车门已然被张博拉开，陈沅转身自车上下来，却又在家门前停下了脚步。她回头望去，只见张万霖已打开了车窗，探头出来，看着不远处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唇角一扬，脸上的笑容似并未与寻常有任何的差别，可不知道是不是陈沅的错觉，她只觉得，他的语音中似乎带着几分认真：“沅沅，我等着你自己愿意的那一天。”

话音落下，车窗便被人缓缓地摇了上去。在陈沅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回答的时候，那辆醒目的绿皮车，已经迅速的消失在了陈沅的视野之中。夜风将陈沅的长发扬了起来，她静静地站在门前，看着车子驶离的方向，心头……说不出是喜悦还是难过。

“小姐，夜里凉，咱们还是先进屋吧。老爷今晚还有两个会要开，说要晚些回来，叫小姐不必等他，早些安歇就是。”站在陈沅身后的张博看着少女那时明时暗的表情，一双已然有些泛白的眉毛轻轻动了动，缓缓开口向陈沅道。“嗯。”陈沅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想起张博还陪在自己身后。她迅速转过了头，向着张博扬起了一个明艳的微笑，“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房了，张叔叔，您也早些休息吧。”

“好。”张博轻轻点了点头，看着陈沅的身影向着屋内走去，这才不免轻轻落下了一声叹息。他从小看着陈沅长大，在他的心里，她早就与自己的亲生女儿并无太大的差别。他如何不明白陈煜之所以放纵张万霖与陈沅的亲近，无非是想给陈沅寻找一个更加强有力的依靠，可……张万霖那样的人，真的能同他们这位不谙世事、单纯天真的小姐相守一生吗？

陈沅本以为自己同张万霖在校园中的相拥相吻定然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可是没想到，一个比两人之间的关系更为震撼的消息，赫然登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而这件事情的两位主人公，陈沅……还都算得上熟悉。一位呢，正是不久之前，在薛记旗袍店碰到的那位永鑫公司的弟子洪三，而另一位，正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好闺蜜，于梦竹。

陈沅可谓是被这样的一张车内激吻的照片惊得如同五雷轰顶。她只匆匆看过了新闻上的内容，便已然没了再坐下去的心思，一路匆匆忙忙的跑到了电话机前，正想要给于公馆去电话的时候，张博却快步走了进来，对陈沅说道：“小姐，于小姐和杜小姐来了。”“快，快叫她们进来。”陈沅一听，心中已然明了两人为何事而来，急忙站起了身，出门迎了上前。果不其然，门口已然站着两位同样美若天仙的少女。三人一同入了陈沅的房中，方才坐定，陈沅已然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忍不住开口道：

“梦竹，今天报纸上……”“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于梦竹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陈沅，深深地吸了口气，方才开口说道，“沅沅，当时，我是有不得不那样做的原因的。总之，我……”于梦竹说着，忽然又停了下来，她慢慢的垂下了头，脸上的表情似乎带着几分羞涩。陈沅看着她那低垂的眼眸，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她微微探身上前，似带着几分打趣的开口道：

“就算是事出有因，我们于大小姐，不是也春心萌动了吗？”陈沅一面笑着，一面为三人面前的茶碗添上了茶。杜美慧见状，亦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了于梦竹那已经带着几分红云的脸颊，附和着陈沅道：“是啊，我们于大小姐啊，还真是动了凡心呢。那个小瘪三倒真是有福气，能得到我们于大小姐的另眼相待。”

“哎呀好了好了。”于梦竹实在被两人一左一右的来回打趣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这才似抱怨、似撒娇一般的向两人道：“人家都快烦死了，你们两个倒好，不仅不帮着出谋划策，反而还合起伙来开我的玩笑，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于梦竹说着，作势便要起身离开，陈沅赶忙伸手拉住了她的手，笑着说道：

“好了好了，都是我们的不是，于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同我们一般见识了哈。”她说着，将已经迈出几步的于梦竹再次拉回到她原来的位置坐下，再次开口时，语气中已然没了方才的那般打趣，带着几分认真的问于梦竹道，“那个洪三，我之前倒是也见过一次，人虽说聪明伶俐，可……未免有些油嘴滑舌了些。你确定……你是真的喜欢他吗？”陈沅的目光落在了于梦竹身上，想起洪三在旗袍店里那般油腔滑调，她的心中不觉已带了几分隐隐的担忧。她微微探身上前，伸手握住了于梦竹的手，问出了那个……自己同样没有多少把握的问题。

“我若是真的知道，就不会急匆匆的跑出来找你们了。”于梦竹回握住了陈沅的手，却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脸上的表情中似乎带着几分纠结。陈沅微微愣了一下，面容中却也带着几分迟疑之色。若是说起对于感情的经验，她并不比于梦竹好太多。而她们所选择的恋爱对象，似乎……又与之前，青春时代的几个小女孩围坐在一起畅想未来时，所勾勒出的那种白马王子的形象有着天壤之别。她一时也给不出什么判断，正在迟疑之际，坐在一旁的杜美慧却忽然开了口，对于梦竹道：

“其实我觉得啊，你倒不妨大胆主动一点。”杜美慧这一句话，却把于梦竹与陈沅两人的目光同时都吸引了去。两人皆是满面惊讶，于梦竹已然脱口而出，似乎带着几分不知所措的问杜美慧道：“什么大胆主动？”“主动去找那个小瘪三啊。走近他，把他看清一点，然后再用你的心好好的感觉一下，究竟是什么感觉，可不可靠？”杜美慧说着，拉起了于梦竹的另一只手，将它引到了她的胸口上，一双大眼睛循循善诱的看着于梦竹，开口说道：

“爱情，还是不能太盲目。”她说着，轻轻拍了拍于梦竹的手背，坐在一旁的于梦竹愣了好半晌，方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陈沅听到杜美慧的话，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张万霖的身影。在两人的相处之中，她似乎也永远是处在被动的那一方。永远……都只是等待着他的出现。

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从两人认识到现在，这短短的数月之间，两人的每一次见面、每一次交往，似乎都在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推入到一个更深、更密切的层次。在她的眼里，似乎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可……陈沅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又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般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