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心头的忧虑压了下来，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儿，唇角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陈沅听到他的话，心头立刻定了几分，还不待陈煜话音落下，便急急开口道：“梁先生说有一批药品不日就要到港，可其中一部分是禁药，如果没有人接应的话，只怕是很难安全靠港运输的。爹爹可有办法……助我们一臂之力？”陈沅说着，不由得有些兴奋，一双好看的眸子闪烁起明亮的光芒。可陈煜听到她的话，却没有那般明艳的神情。他的眉头似皱得更紧了些，目光也从女儿的脸上移开，转向了正前方，似乎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

“爹爹？”陈沅只觉得脸上的笑容忽然有些僵硬，她不觉敛起了笑意，带着几分试探性的开口唤着陈煜，脑海中依然在飞速的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可还没等她想出什么结果，陈煜的声音已然在她的身边响起：“沅沅，这件事情，爹爹……恐怕是有心无力啊。”陈煜说着，将目光落在了陈沅的身上，略显得有些苍老的眸子此刻正带着几分安抚：

“很多事情你并不明白。现在码头的实际控制权，根本就不在我们的手中。要想让这批货物到港，你爹爹一个人说了……怕是不够的。”陈煜轻轻的拍了拍陈沅的手背，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叹息。他的眉眼慢慢地垂下，似乎是带着几分愧疚，又似乎在诉说着无奈与无力，而那鬓角暗暗生长的白发，忽然闯入了陈沅的眼中。她只觉心上一酸，已再没了开口要求的勇气，只得微微用力，将父亲的手轻轻握了握，随即便站起了身，开口道：

“爹爹也无需自责，这件事情……我们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时候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陈沅说着，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果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她赶忙拉起了陈煜的身子，一面推着他往出走，一面笑着说道：“爹爹早点休息，晚安。”“晚安。”陈煜任由着她将自己的身子一路往门外推，目光却紧紧的盯着少女那童真的笑容，期间的宠溺已是无法掩藏。直待出了门，她才背转过身，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回到屋内的陈沅却仍旧没有睡意，药品的事情还没着落，码头上的工人……等等！陈沅想到码头，忽然觉得眼前一亮，急忙从口袋里摸出了张万霖方才递给她的那枚翠玉扳指。灯光之下，那枚绿玉扳指正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芒，让陈沅忽然觉得无比的欣慰。那光芒……就好像是她的希望，无数受苦受难的工人们的希望。

她只觉心头大喜，顺势想要将那枚扳指戴在手上，奈何那十指纤细，自然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子驾驭那扳指的宽大。陈沅试了片刻，索性从妆台内寻了条装饰简单的黑绳，将那扳指串成项链，挂在了自己的颈间。看着镜中姣好的容颜，陈沅不由得轻轻笑了笑，伴随着万事俱备的喜悦，她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早，陈沅便来到了张万霖的府上。当黄包车停在张公馆门前的时候，饶是见惯了富丽堂皇的陈沅，脚步都不由得微微一顿。相比于自己家里的古朴与典雅，张万霖的公馆显然更多的被西洋装饰所包围。三层的洋楼只从外观来看，都带着无比的奢华。陈沅方才走到门口，身子却被守在门口的两名永鑫弟子拦住。

“干什么的？”那弟子的声音听起来身为冷漠，显然，他并不知晓陈沅的身份。陈沅倒也不恼，只是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向那名守在门前黑衣青年道：“你们张大帅在吗？我姓陈，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她的声音软糯清甜，让两名守在门前的永鑫弟子都觉分外温柔。少女的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急促，有些迫不及待的看着面前的两名弟子，“还请两位小哥前去通传，我……”

“陈小姐？”陈沅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前日送她回府的那名永鑫弟子已然远远地瞧见了她。他急忙挥了挥手，示意那两名永鑫弟子道：“没眼力见的东西，陈小姐你们也敢拦？还不赶快请陈小姐进来？”那青年人一面说着，一面已经半路小跑的来到了陈沅的面前，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歉疚：

“陈小姐您别介意，底下的人不懂规矩，冲撞了您。”那青年在陈沅面前站定，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开口赔笑道。“他们也是例行公事，我本就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几位兄弟不认识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没必要责怪大家的。”陈沅说着，也牵起了一个微笑，她一面随着那青年人的脚步向内走去，一面开口问那青年人道：

“张大帅在吗？我有要紧的事情找他。”她说着，从颈间将那枚玉扳指的项链扯了出来，展现在那青年人面前，开口说道，“他说过，拿着这个，就可以找到他的。”陈沅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似乎带着几分坚持与天真。那青年人见到她如此认真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却也对于这位富家小姐生出几分亲近之感：凭借她上海经济司司长之女的身份，想要到哪里去不得？想要见什么人见不得？又何至于如此这般小心？

他微微笑了笑，目光象征性的扫过那枚翠玉扳指，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开口道：“陈小姐您说笑了，就是没有这凭证，弟兄们也不敢拦着您啊。大帅正在三楼书房里呢，我带您过去。”他说着，便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陈沅见状，忙敛首称谢，继而随着他的脚步，一路上到了三楼。

楼内的装修与设计自然都即是考究，西洋化的建筑风格俨然好像一幅精致的油画，奈何此刻的陈沅却没有多少欣赏的心思。伴随着越走越近的书房，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没由来的加快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对今日的贸然开口没有把握，还是……如此快速的便要再次见到那个令她脸红心跳的男人。

“大帅，陈小姐来了。”那青年人伸手轻轻敲了敲门，恭敬的声音随之响起。他话音方才落下，门已经被张万霖从内侧打开，那张英气的脸，猝不及防的呈现在了陈沅的眼前。他今日穿着一袭银灰色的长衫，正面对着陈沅站着。陈沅猛然一怔，整个人的身子似乎带着片刻的僵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然被张万霖拉着手腕走进了书房。那青年人躬身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还不忘为两人贴心的关好了门。

“侬怎么这么早跑到我这里来啦？是出什么事了？”张万霖见她那似乎带着几分神游天外的模样，轻声笑了笑，只把她拉到了屋内，便松开了她的手腕，向前走了两步，回身看着她道。“我……我有件事……想求大帅帮忙。”陈沅似乎有些不敢去看张万霖的眼睛，只得有些回避似的将眼眸垂了下来。她一双贝齿轻轻咬着粉红的唇瓣，脸颊两侧的发辫遮挡住了那流转的眼波。

张万霖看着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那娇小的身影站在面前，活像一个有所期待的孩子，让人实在难以去拒绝。他不禁挥了挥手，示意她到前面的椅子上坐下，宽大的掌心似有似无的抚过她的发顶：“坐下说。”

陈沅本是垂着头，却忽然觉得头顶上似有一阵温热抚过，不觉微微一怔，抬头去看他时，只见张万霖已经转过了身，向着书桌前面的椅子走了过去。她亦只得跟随着他的脚步，于他对面落了座。也不知道为什么，陈沅只要看到张万霖那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原本想好的所有的词句，一时间竟似全部跑到了九霄云外一般。她微微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伸手紧紧地搅动着裙裾，有些不安的咬着下唇。

“说吧，到底想我帮侬什么？”张万霖本就不是个十分有耐心的人，此刻看着小丫头那似乎带着几分紧张、几分畏惧的模样，心底暗道要想要等她开口，只怕这大半日都要耗在此处，故而率先打破了僵局。他一双桃花眼中仍旧带着几分笑意，可落在陈沅身上的时候，似乎又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探寻。而对面的少女听到他开口去问，急忙顺势开口道：“我想……借您的码头一用。帮我们……运一批药品进城。”

陈沅迅速的抬起了头，那双杏眸中似乎带着希望的光芒。明晃晃的眸子落在张万霖的身上，语音中充满了期待。张万霖呢？听到她的话，瞬间明白了这丫头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他本正在为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严华而气恼，可听到她的请求，脑海之中却不由得微微一动，那个严华能够做的，他张万霖当然也能做。他做不到的，他同样能做，不过都是收拢人心罢了。

如是想着，张万霖的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他慢慢的抬起了头，却正对上了少女那明星熠熠的眼眸，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颤。他故意微微俯下了身子，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进了些许，带着几分暧昧的开口问道：“侬今日来找我，是为了码头那帮生病的劳工吧？”张万霖站起了身，直视着陈沅的眼睛，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陈沅微微一怔，面对着他有些暧昧不明的口气，一双蛾眉轻轻一动，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却也知道他既有此一问，也意味着没有否认的必要。本着既然是托人办事，自然要拿出真诚态度的原则，她轻轻点了点头，开口道：

“是。”“好。”张万霖见她话音一落，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应了下来。他如此果断的应答倒是让陈沅有些诧异，她微微抬起了头，一双眼眸中似带着几分惊讶的去看张万霖时，他已然拿起了桌面上的电话，将她所托付的事情交托给了手下的兄弟。陈沅好半天才从‘他竟然如此果断就答应了’的事实中反应过来，再去看时，张万霖已然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