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陈沅本能的便想起身道谢，肩膀却被张万霖轻轻的按住，身子已然又被迫坐回了椅子上。她微微一惊，带着几分不解的抬起了头，看着面前的张万霖：“张大帅，你这是……”“忙我已经帮了，作为交换，侬是不是也该答应我什么？”张万霖一面笑着，一面微微弯下了腰，双臂撑在了陈沅椅子的扶手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了他怀中。

陈沅整个人的身子瞬间僵在了原地，几乎连低头的动作都被她遗忘。面对着那骤然放大的面孔，她似乎已经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那带着男性的成熟气息包裹着她的全身，香烟和红酒的味道一起闯入了她的鼻息，只让她觉得全身竟然有几分脱力。她轻轻的吞了口唾沫，带着急促的呼吸，轻声开口道：“答应……什……什么？”

“以后……就别再叫我张大帅了。听着生分。”张万霖看着她那早已红的恍若盛开的鲜花一般的脸颊，心中只觉颇为受用。他将腰弯的更低了些，微微沉下地声音中似乎带着几分沙哑，却更平添了几分摄人心魄的魅力。他慢慢的凑近了陈沅的耳畔，轻轻阖上了眼眸，似乎带着几分引诱一般的开口说道：“侬叫声万霖，让我听听。”

那温热的呼吸打在陈沅的颈侧，让她觉得微微有些发痒。她虽未曾经历过男欢女爱，可到底聪慧，张万霖那透着暧昧与引诱的口吻，她又如何听不出来？想到前几日杜美慧说起的关于他的传闻，陈沅只觉得……心头竟似带着几分酸楚、几分气恼。她实在不知道这份无名之火从何而来，却已然抬起了双手，用力在他肩上推了一把。

张万霖自然是没有防着她如此举动，冷不丁竟被这小丫头推得向后退了一步。她已就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便向门外走去。她走的很是干脆，脚步并未曾有所停顿，甚至连头都未曾回过。可张万霖仍是看到了那一双美眸中似乎带着的几分愤愤不平的愠色。他先是一愣，随即似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唇角不由得扬起了一个笑容。少女的背影已然远去，那淡淡的桂花香气，还隐隐的充斥在书房内。

“果然，还是个孩子……”他过了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声，昂首阔步的走出了书房，吩咐人备车向码头去。

“大帅。”见到张万霖的车子缓缓驶进，夏俊林急忙迎了上前，见他从车上下来，这位永鑫师爷的脸上，不禁带着几分疑惑。他左右四顾，见并无外人在场，遂微微压低了声音，开口问张万霖道：“您方才吩咐的那批货物，之前似并未在咱们的码头上停留过。这……”夏俊林的只当是有新的烟土到港，脸上不觉带着几分谨慎，一双充满警惕的眼眸看向张万霖时，似乎透着几分不安。

“那是今早上沅沅要的，侬托两个靠得住的兄弟，把这件事情办妥了。”张万霖的目光淡淡的扫过了夏俊林那充满警惕的眼神，脸上的笑容却带着几分随意。他看着泛着微波的海面，远方似有货物渐渐靠近港口，风帆远扬，似满载而归，心上的烦闷才逐渐扫空，脸上逐渐恢复了那种与生俱来的傲然与轻蔑。

夏俊林听到他的话，却是不由得一怔，一双眼眸中的警惕已悉数化作了讶异：“陈沅？”“嗯。”张万霖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夏俊林却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抬起了手中的折扇，微微凑近了张万霖的耳畔，低声问道，“是药品？”“师爷，侬的消息很灵通嘛。”张万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一双桃花眼弯起，兴致勃勃的看着夏俊林。

师爷当然明白张万霖的意思，此次在严华的事情上，他们是既丢了里子，又丢了面子，还不免失了人心。如果这个时候，张万霖能帮着他们把药品运到上海分给劳工，传出去自然能挽回永鑫公司那丧失的人心。可……他那一双浓眉又微微蹙起，再次转向张万霖时，脸色已然多了两三分凝重。他微微吐了口气，开口问张万霖道：

“大帅，您说这次的事情，是陈煜来求您帮忙，还是……只是那陈小姐自作主张？”夏俊林的语气很低沉，可语气中的暗示之意却分外明显。张万霖虽然并没有想的这样深远，可是看到夏俊林那有些低沉的脸色，不由得微微一愣，似有不解，又似有些不耐的开口问道：“这又有什么关系？”

“大帅有所不知。这陈煜虽然在北洋政府任职，可也算是个为数不多的清流人物。况且，陈沅是他的独女，其所受到的宠爱在上海滩乃是人尽皆知。这样的一号人物，是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女儿……因为这样的事情来求人的。所以，这件事情多半是陈小姐自作主张，来请大帅您帮忙。”

夏俊林脸上的笑容很轻，可一双眼眸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张万霖本就不是那等深谙权谋算计的人，饶是听他说了这半天，还是带着几分不解。他脸色一沉，只着急开口去问，却见夏俊林已然将折扇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腕之上，脚步再上前一步，已经至了张万霖近前，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徐徐开口道：

“大帅此番相帮，自然还对那陈沅有另一番用意。可只要有陈煜在，他只怕是不会那样轻易的把女儿交托给大帅。可若是陈煜不在，那这陈小姐……”夏俊林的脸上似乎带着几分为难之色，仰头看着张万霖。哪知他听到夏俊林的这一番担忧，脸上的表情却不由地舒展开来。张万霖朗声笑了两声，抬手轻轻拍了拍夏俊林的肩，脸上的表情中带着几分调侃：

“师爷，侬虽然攻于谋略，可对于女人的心思，侬还是差了一点啊。”张万霖说着，脸上的笑容愈发放肆而暧昧。夏俊林不觉一怔，徐徐抬起头，看着张万霖微微一笑，开口道：“愿凭大帅赐教。”“侬方才也讲过了，这陈沅是陈煜的掌上明珠，若是这明珠自己愿意了，他又当如何？”张万霖说完，看着夏俊林的眼眸中笑意渐深，随即便又传来他那爽朗的笑声。待夏俊林反应过来的时候，张万霖已经昂首阔步走了出去，高大的身影在海风的吹拂之下颇带着几分潇洒。

“是啊，若是那明珠愿意，他又当如何呢？”夏俊林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颇带着几分感慨，随手一挥将那折扇打开，一面摇着扇，一面向码头走去。

几日之后，陈沅方才从教学楼内走出来，便看到了一袭浅灰色的长衫，站在楼宇前等待着她的梁兴义。陈沅只当是又出了什么事，急忙同身边的几位同学告了别，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梁兴义的面前。还没等她开口，却见梁兴义脸上的笑容中颇带着几分喜悦：“沅沅，这次真的要谢谢你，谢谢陈司长慷慨相助啊。”

“可是药品安全到了港？”陈沅一听，立刻反应了过来，如花一般的笑颜也随即绽开。面前的梁兴义轻轻点了点头，肯定道：“有了这批药品，码头上那些患病的劳工，终于有救了。沅沅，这次还要多谢陈司长愿意出手相帮，我代表全体的码头工人，向他表示感谢，还请你……一定要代为转达。”梁兴义说着，正要向陈沅鞠躬，身子却已然被少女拦住。陈沅带着几分尊敬，几分笑意开口道：

“梁先生你千万别这样，能够帮助到这些受苦受难的人，是我们在这乱世之中，应该做的事体。我能有这样的机会，把自己的所学用以救民，还应当感谢您的相助。还有……这批药品其实并不是父亲帮忙运进来的。”陈沅思忖了片刻，还是觉得应当将实情告知梁兴义。既然张万霖帮了她的忙，便没有让别人做了好事不留名，自己却反倒去冒领功劳的道理。

梁兴义听到她的话，确实不由得一怔，抬眸看着对面的陈沅，开口问道：“不是令尊？”“嗯。”陈沅微微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握住了挂在胸前的那枚翠玉扳指，脸上的笑容似乎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俏，“是张万霖张大帅帮忙，才能让药品安全到港。兄弟们若是想要谢，还是要先谢谢张大帅才是。”陈沅说着，轻轻笑了笑，抬眸去看梁兴义，却见他的脸上似乎带着几分阴沉，一双睿智的眼眸中此刻似正在思忖着什么。

“沅沅，你同这位张大帅……”梁兴义思索了片刻，仍旧再次将目光转向了陈沅。少女的眼眸此刻正在看着他，灵动的眸子里似乎颇带着几分不解。梁兴义本就是过来人，只一眼便看得出来陈沅对于张万霖，只怕是已然动了女儿心思却不自知。可那张万霖是什么样的人？梁兴义想到这儿，不由得为陈沅捏了一把冷汗。他与她相识已有两年，对于她的性格最是清楚，这丫头虽然聪明，可毕竟缺少社会阅历，她根本没办法正确的分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真正的用意。

想到这儿，梁兴义只觉得自己应当去提醒她，免得她陷入这无底的深渊。可他话音还没落下，只见不远处张万霖的那辆绿皮车子赫然出现在了路口，坐在前排的永鑫弟子已然下了车，替张万霖拉开了车门。梁兴义知晓今日自己已然来不及同她说什么，只得将话锋一转，向陈沅道：

“既如此，便请你替一种劳工兄弟们转达对于他的谢意吧。”梁兴义说完，向着陈沅轻轻笑了笑，随即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开口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梁先生……”陈沅看着方才的梁兴义分明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头不觉微微一怔，正想要开口去询问，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忽然闯入了她的耳朵：“沅沅！”

陈沅不由得一愣，下意识的转过了头，眼眸中已经闪过了几分惊喜之色，她赶忙回过头去，见张万霖正穿着一袭浅紫色的长衫，阔步向她走来。和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似乎泛起一阵阵的光芒。“侬……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啦？”陈沅见他走近，脸上不由得一红，微微低下了头，轻抿唇角，笑意中似有期待，似有娇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