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子弹撞击在铁质的车门上，传来一阵阵碰撞的响声，陈沅的脸色不觉惨白的如同一张薄纸，光洁的前额上，已有了一层细密的汗滴。她只觉心似要从喉中跃出一般，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那落在张万霖肩上的双手却不由得用力收紧，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肩膀。张万霖察觉到肩上的力道，侧头去看身下的少女。

红云早已散去，她的脸上，带着几分因为害怕而呈现出的惨白，紧紧咬着的下唇上却呈现出几分殷殷的红色，颇有点我见犹怜的感觉。外面的枪声已经平息，原先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那名永鑫弟子，此刻已然候在了车窗外，似乎正在等待着张万霖的示下。而陈沅，似乎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仍旧紧紧地扣着张万霖的双肩，大有不肯放手的意思。

她手腕上力道并不大，于在码头上拼杀得下一方天地的张万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可他现在，却也并不急着点明这一切。突如其来的一场刺杀本是让他怒火中烧，只恨不能现在领着人杀回新世界，直接将那沈青山大卸八块以泄私愤。可……这场意外，似乎也并非全无收获啊。

他一双桃花眼再次转向了身下的少女，她纤长的睫毛此刻正轻轻颤动的，活像落在花枝上的翩然的蝴蝶。或许是久久的平静终于让陈沅有所反应，她微微愣了一下，适才小心翼翼的将眼睛睁开。刚一睁眼，便同张万霖那恍若能够摄人心魄的桃花眼正面对上。陈沅不禁一怔，身子猛然一顿，他透着几分温热的呼吸就这样打在她的耳畔，随之而来的还有淡淡的酒精的气息。陈沅只觉得全身竟有些发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惊魂未定。她并没有开口，只是有些呆呆地看着张万霖，恍若小鹿似的眼眸中还带着几分迷茫。

张万霖当然还在看着她，如电的目光几乎不舍得从面前这个小丫头身上移开。她一双眼眸中似笼罩着一层薄雾，闪烁之间当真是可爱至极。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收回了护在她头上的手掌，双指轻轻将她的下颌钳住，头微微低下，作势便要去吻她。陈沅的下颌猛然被他钳住，聪明的少女已然明白了接下来究竟要发生什么。她心头不觉大惊，面上惊惧之色更甚，几乎是出于本能的迅速偏过了头。

车内空间本就狭小，纵使她有心回避，可又能逃得几分？他温软的唇瓣蹭着她的脸颊划过，成熟的男性的气息充盈着她的鼻息，略显得有些局促的空间内瞬间被暧昧的气息所填满。陈沅只觉得自己的全身恍若都被电击过一般，双颊骤然由方才的苍白变成了一片通红，两颊上的红云径自沿着脸侧蔓延至耳根，似已红的恍若天边的云霞。她只觉心头羞愧，带着几分畏惧，却又不知道为何，胸口的一颗心竟跳的极快，半躺在车座上的她，似乎还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张万霖的手还落在她的腰上，那掌心传来的温度似乎已经隔过了旗袍，慢慢的传入到陈沅的皮肤之上。他并未曾想到她会躲开他的触碰，毕竟……已经太久，没有遇到过会拒绝他的女人了。张万霖忽然想到，她，本来就是与她们不同的。她是上海市经济司司长的女儿，还是圣约翰大学的学生。他如此这般……确实是莽撞了。可面对着陈沅那清纯的恍若没有一点尘俗气息的脸庞，他又实在难以控制……自己那飞升而起的绮念霞思……

“放开……”张万霖正在想着，忽觉肩上一沉，一个微微低沉柔软的声音，再次传入了他的耳朵。陈沅的双手用力的在张万霖的肩上推了一把，虽然没有将他推动，却也收回了他的思绪。她的脸颊仍旧是一片粉红，可那双好看的杏眸里，此刻已满是羞愤之色，似乎还带着几点晶莹。张万霖愣了一下，落在她腰间和下颌上的手同时松开，整个人慢慢的从她身上坐了起来。

陈沅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双眼眶早已泛起了一层红色，晶莹的眼泪在她的眼眸中旋转着，却也终是被她强忍着，没有从眸中落下。她迅速的坐起了身，将身上已经敞开的针织披肩拢紧，伸手便要去拉开旁侧的车门。

“陈沅！”张万霖猛地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向后一拽。陈沅又哪里抵得过他的力道，还没等反应过来，身体已然再次在车上落了座。她微微一怔，再次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张万霖时，一双美眸中已经带着几分愠色：“你想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的女儿。如果我今天真的出了什么事，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她沉下的声音中似乎带着几分阴沉，可偏偏那软糯的声线和垂在脸侧的发辫，将她语音中那份仅存的孤勇尽数化作了虚无。

陈沅仍旧紧紧的盯着张万霖，那一双杏仁眼中似乎颇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表情。谁成想，坐在一旁的张万霖却忽然朗声笑了起来。他慢慢的转过头，看着小丫头那一连凝重的表情，一双桃花眼中，带上了几分探寻：“侬应当晓得的。这上海滩，还没有我张万霖不敢要的女人。”张万霖落在陈沅手臂上的掌心骤然收紧，高大的身子再次凑近了她那似被云霞染红的面颊。他温热的呼吸打在陈沅的颈上，似有些发痒，又似带着几分酥麻。陈沅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将心头的紧张，遮挡在了那紧阖的双目之后。

张万霖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的面容在车灯隐隐的照耀下透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容光，那轻轻阖上的眉眼之后，是他虽然看不到，却已然能够明了的表情。张万霖的心里忽然一动，猛然间坐直了身子，薄薄的嘴唇一勾，传出一声轻笑，还没等陈沅反应过来，便已然伸手松开了握在她手臂上的手，随即向着窗外一挥手，示意那名守在车外的永鑫弟子上车，继而开口吩咐前排落座的司机道：“你们务必把陈小姐安安全全的送回陈司长府上，若有半点差池，我唯你们是问。”

他说完，便兀自拉开了自己那一侧的车门，起身阔步走下了车。陈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一惊，一双眼眸中不觉满是讶异。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张万霖的声音已然从车窗外传来。他弯下了腰，隔过车窗，正在笑着看着她：“今日我还有事在身，不能远送了。害的陈小姐此番受惊不小，改日我定亲自登门致歉。希望届时，能再睹小姐芳容。”张万霖说完，便径自直起了身子，一面给了陈沅一个飞吻，一面已朗声大笑着走向前面的车子。

他仍旧是那般大步流星的走着，月光落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背影显得愈发潇洒。陈沅不觉有些发怔，看着他的背影，一双朱唇轻轻动了动，左胸膛的心脏，却没由来的再次加快了跳动。见前面的车子已然向着潮州会馆的方向开去，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那名永鑫弟子慢慢的转回过头来，恭敬地问陈沅道：

“陈小姐，咱们现在就走吗？”“嗯。”陈沅听到他的问话，这才重新收拢思绪，轻轻的点了点头，向着面前的人扬起了一个和善而礼貌的微笑，“辛苦你们了。”“陈小姐客气。”那名弟子听到陈沅的话，不觉微微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先是一顿，随后的笑容中却不由得多了几分真诚。他在张万霖身边呆了许久，见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可能让张万霖把自己的专车让出来的，这还是破天荒头一个。况且……这位小姐竟还是如此的平易近人，和善可亲。

他忽然想到了此番行程要前往的目的地，原来竟然是上海经济司司长陈煜的独生女儿，难怪能生的这般温文尔雅。这陈煜在上海政界的名声，也算是难得的几个清明人物了。

“陈小姐，您到了。”看着车子在陈府的门前停好，那前排的永鑫弟子转过了头，看着坐在后座上的陈沅。他话音方才落下，已经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上了前，为陈沅打开了车门。“小姐，您终于回来了。这车……”张博从车上将陈沅扶了下来，见她并没有什么异样，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这辆送陈沅回来的交通工具上，一时眉心微蹙，似乎总觉得这辆车，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张叔叔，是张大帅派车送我回来的。”陈沅见到张博凝眸沉思的模样，微微扬了扬唇角，待她站定，伸手理了理衣襟，随即便再次转过了身，正欲向那坐在前排的小哥说话，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已然传入了陈沅的耳朵：“烦请这位兄弟，替老夫谢过张大帅的好意。”原来陈煜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来到了张万霖的那辆绿皮车前，对着那副驾驶位置上的小哥轻轻一笑，开口说道。

“哎，您放心，我一定带到。”那小哥说着便要下车来谢，陈煜已然摆了摆手，一面牵起了陈沅向着屋内走去，一面对着管家张博使了一个眼色。张博立刻会意，躬身从衣袖之中取出两枚银元，轻轻的放在了那位小哥的掌中。他微笑着拍了拍那青年人的肩头，开口说道：“有劳了。这是我们老爷的心意，两位小哥，去买点酒喝吧。”“多谢陈司长，多谢陈小姐，也谢谢您。”那青年微微合拢了掌心，脸上的笑容确实愈发灿烂。他说完了话，身旁的司机才开动了汽车，缓缓地驶离了张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