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5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张起灵正式闯入了黑瞎子漫长无趣的人生中。

“哑巴，你想起什么了没？”黑瞎子修长的五指在张起灵眼前晃了晃，问道。除非张起灵主动问起，不然黑瞎子是不会主动把过去讲于他听的，对于黑瞎子而言，若是有一天他失忆了，然后身边的一个朋友哇啦哇啦把他的曾经告知他，他多半会认为那人在编故事骗他。

张起灵摇了摇头，好似又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抬头看向黑瞎子 ：“我欠了你多少钱？”

“那个年代的几百块，放到现在怎么也得值七八万了吧。”黑瞎子摸了摸下巴思索道，看见张起灵的表情赶紧补了一句：“我又没说让你还钱，你叹什么气啊。”

半晌无言，黑瞎子把屋里收拾的差不多了，卧室只有一张老式的铁架床，勉强能睡下两个人。

“你伤口不能沾水，把衣服脱了去卫生间我给你擦擦身子。”黑瞎子舔了舔嘴唇，坏笑着脱掉了外套扔到沙发背上，打量着张起灵的动作。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一手拉开了连帽衫的拉链。在文身没有显现的时候他身上白皙的肌肤被疤痕衬托的很有脆弱感，很难想象拥有这幅身子的主人遭遇过什么才能在那上刻画出一条条象征危险的标记。黑瞎子吹着口哨走到卧室拿出一摞衣服，长裤帽衫甚至是内裤一应俱全，全是张起灵的尺码。

“你的，上次走后洗干净了就一直没动过，没想一放就放了几十年。”说者云淡风轻，听者却眸底一颤，缓缓伸手接了过来。

黑瞎子身上的伤疤不比张起灵的少，多半是刀伤和枪伤，光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他调好了水温，摘下花洒把水打在张起灵身上，好在这么久过去了，他家纯粹变成了三不管地带，水电一直都没停过。伴随着温暖的水流，在雾气中麒麟文身慢慢渗了出来，黑瞎子勾着嘴角在那上面蹭着香皂。

“其实有些东西，是不需要记起来的。”黑瞎子手上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摩挲着易碎品一样温柔。

“为什么？”张起灵转过头盯着他，问道。

黑瞎子拍了拍张起灵受伤的那条胳膊，示意他抬起来，边帮他冲洗着碎发边回答道：“本就活的够久了，如果你还要跟自己较劲不觉得太累了吗？”

“可是你又觉得你身上背着使命，其实你很早之前就知道答案了，只不过你忘记了，然后一次一次的周而复始，你只是需要一个人把你从那个死循环里拉出来而已，不然你别说能活几百年，几千年都不够你折腾的。”黑瞎子动作麻利，帮他冲好了头发，拿了条干净毛巾递给他，边说着：“站去一边自己擦，我要开始洗了。”

“答案是什么？”张起灵盯着他，发现眼前这瞎子就连洗澡都戴着墨镜，不禁问道：“你不摘掉？”

黑瞎子轻笑一声，摘掉墨镜放在水池上：“让我算算这是你第几次看了，好像是第三次吧，老了记不住了。”

那是一条灰蒙蒙狭长的眼，不笑时会给人一种胆寒畏惧的感觉，细看很是可怕，瞳孔比正常人要大了好几倍，因为浴室没有灯的缘故，张起灵明明看不清，但在黑暗中却觉得那双眼睛像是伺机而动的野兽。

“你要的答案啊，就在你自己的心里。我只能告诉你张家不需要你再做什么了，而那个要致你于死地的人也早就不在了。”黑瞎子甩了甩湿发，他的发量惊人的多，又留的长，每次洗都要费好大力气：“擦干了就把衣服穿上出去吧。”

张起灵没有动身，搭着毛巾站在那里透过黑暗看向黑瞎子，问道：“你的眼睛，是因为和我进过青铜门？”

“因为好奇，花了十年时间偷偷跟踪你，最后跟到了青铜门里，出来后我就发现自己的眼睛不能见光了，但视力在夜晚会出奇的敏锐，也算因祸得福了。”黑瞎子擦干身子重新戴回墨镜，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笑道：“怎么愣在这儿？你该不会觉得我是痴汉吧？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很好玩儿，但是跟踪你走过那么多地方以后才发现你也不过是个被命运捉弄的悲剧。”

穿好衣服，黑瞎子从外套兜里摸出包烟，叼起一根饶有兴趣地看着张起灵，问道：“从一种层面说，我们是同类人，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我和花儿爷才是一路人。”

张起灵皱了皱眉，不自在的戴上兜帽靠在墙边。

“为什么？”

“因为我是能化解痛苦的，而你只会选择接受并且忍耐。”黑瞎子吐出一个个烟圈，掐灭烟蒂，笑着看向张起灵。

气氛陷入沉默，黑瞎子意味不明的勾着嘴角摆了摆手，觉得无趣刚准备回屋睡大觉的时候，才听那人幽幽开口：“所以你会选择解雨臣吗？”

“什么？”黑瞎子的嘴角僵在了脸上，他甚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就选择解雨臣了？这个哑巴在说什么？

“你是能把我从死循环中拉出来的人吗？”

这回轮到黑瞎子沉默了，他从来没想过张起灵能主动和他说这些，就连应对的办法都没设想过，他的迟疑导致身后那人擦着他的肩绕了过去躺到了床上，黑瞎子约摸着他是生气了，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

“哑巴，”黑瞎子坐在床边，拍了拍张起灵的腰。背对着侧躺的那人几乎是一瞬间弹起身飞起一拳对上了黑瞎子的鼻梁，黑暗中的瞎子反应极快直接钳住了张起灵的手腕。

“你打我做什么？吃火药了还是更年期了？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不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的。”

张起灵收回拳头，盯着黑瞎子的脸，冷漠道了句“没事”，说罢躺了回去。

黑瞎子挠了挠头一阵纳闷，只见那人已经躺下了，自己也只能轻轻的挤了上去，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把老式铁架床压得“咯吱咯吱”的。

那晚两人不约而同做了个梦，梦里黑瞎子在一个白炽灯的房间里被张起灵一顿猛攻，后来招架不住就差跪地求饶了那位施暴者也不停手。而张起灵却梦见对着黑瞎子挥了一夜的拳头，直到第二天梦醒手腕还是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