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4

吴山居大门紧闭，连王盟都不在，黑瞎子微信电话各种轰炸也没得到回话，心想着自己这徒弟真是翅膀硬了。两人在门口站了二十来分钟，来往的人流里他俩的外形和气质都格外抢眼，被用怪异的眼神盯久了，黑瞎子终于遭不住了，对张起灵道：“要不我们先走吧，我家就在附近。”

张起灵点了点头，跟着他绕过好几条街穿过一个鼓楼终于来到了一个胡同口停了下来。这是一间隐藏在闹市中的巷子，里面只有一间平房，对面是一个废弃厂房的仓库，看起来与周围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黑瞎子从门口的房梁上摸索半天才够到了一个脏兮兮的钥匙，吹散了上面的灰尘，插入铁门的钥匙孔里左拧右拧鼓捣了半天才打开了门。

嘿嘿一笑，黑瞎子收起钥匙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解释道：“太久没回来了，连家门都不会开了。”

黑压压的房间好不容易见到外面的阳光，那洒下的金色里全是肉眼可见的灰尘颗粒，门口玄关的简易鞋架上随手一碰就是一个手印。随着铁门的关闭，屋子里又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黑瞎子选了块较为干净的地板放下背包，走过去拉开了客厅的窗帘。这才让张起灵看清了屋内的装潢，那是极为简单的屋子，除了一层比一层厚重的窗帘和客厅唯一一盏立灯以外好像别的东西都没有什么违和感，不过考虑到黑瞎子的眼疾特性，这种风格倒是很适合他。

张起灵最后的目光落在门口鞋架的两双拖鞋上，昏迷时的片段又开始闪现，超负荷的运转让他一阵眩晕，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脑子里钻出来一样。他手撑着墙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一片黑白噪点，太阳穴跳动地疼。

“哑巴你怎么了？”黑瞎子迈着长腿赶了过来，一手扶住了摇摇晃晃的身子。

定了定神，张起灵难掩眼底的茫然，开口：“我来过？”

黑瞎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那是应该是好久好久之前，久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来过，而且你还欠我钱没还。”黑瞎子给他扶到客厅坐下，自己边打扫着边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我没记错，上次应该是你失忆后被我捡回来的。”

黑瞎子没有骗他，确实是被他捡回来的。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比给陈皮办事前还要早了。那时候他还没有眼疾，所以接的活也多半是地面上的。有一次是要去边境帮一个老板平一些道口上的“纷争”，后来不知怎地那群人又和当地的地头蛇闹翻了，黑瞎子转头就要撂挑子不干，那位老板给他多加了三倍的价钱才给他稳下来，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他带几个人穿过雪山去另外一头驻扎的原住居民里找一位叫“阿罗”的，据说那人在这边各方势力里最有话语权，但是几年前就隐居了。黑瞎子一听就心说你这不是让我非法跨境吗？但是那个年代并没有现在这么严谨，塞些钱总归是能办的，上下一切打点好黑瞎子带了几个好手上了路。最终他们找到了那个叫“阿罗”的，正当返程的时候遭遇暴雪天气一行人不得不暂时改变路线，其中有一位在吃雪山饭的伙计给他们带了一条虽然绕远但是却是很安全的路线，也就是后来云顶天宫的西北方向。

伙计眼贼，一眼就看到远处躺着一个人，那人一身黑，已经快被风雪掩埋掉了。队里有觉得这么冷的天那人一定没救了，再加上体力耗尽每迈一步都在咬着后槽牙发力，就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跟黑瞎子提议不要去管。黑瞎子被暴风雪刮的脸上生疼，再加上这趟活儿这么难走总觉得自己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所以他们越是说啥他就要对着干，让他群人原地等他，自己艰难地蹭到了那人跟前，硬生生从积雪里薅了出来。翻过那人的身子，厚重的棉服下裹着的是一张极为冷峻绝美的脸，黑瞎子当时只觉自己心口一紧，赶紧蹲下身查看，发现还有微弱的呼吸，他松了口气摘下自己的羊毛围巾给那人缠到脖子上，然后把他背了起来。

就因为捡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回去，黑瞎子心都浮躁了起来，腿上像安了火箭一样，伙计们也不敢得罪他，只能拼尽全力跟上步子，本是两天的路程硬生生被缩短成了一天。直到回了营地黑瞎子才放下男人，就看见那张绝美的脸五官都在扭曲着好像在经历什么痛苦的事。他的手背贴到那人的额头上才发现那温度高的吓人，黑瞎子学过外科，对于发热也只是略懂，没辙只好去找了些随行带的退烧药，顺便拿了点酒精，想着涂在他身上会让高烧退的快一些。等他剥开那人的衣服，泛红的皮肤上赫然在胸口处立着一只麒麟，那上面的线条和色泽让他不由勾了勾嘴角，心想道：有意思，捡到宝贝了。

经过悉心照顾的男人很快退了烧，不出黑瞎子的意料，那文身果然是只有遇热才会显现，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对眼前的人越来越感兴趣。

“这是...哪儿？”男人刚醒，就警惕的用一种冰冷的语气质问黑瞎子，脸上不带一点情绪。

“我们的营地，是我救了你的命。”黑瞎子笑了笑，递上了一杯冒着蒸汽的温热水到他面前，道：“这个天气你倒在雪地里，要不是我，你早去见阎王了。”

那人接过水却没有马上喝，放在鼻间嗅了嗅，才轻轻抿了一口，这一举动在黑瞎子眼里看来可太有趣了。

“没有时间了。”

那人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搞得黑瞎子满脸疑惑，该不会是脑子冻坏了吧？

“什么没有时间了？你一个人出现在雪山里是做什么的？”

坐在床上的人摇了摇头，轻蹙眉头好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最后又回归平静。黑瞎子见他没回答自己，不死心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张起灵。”那人薄唇轻启，声音平静的就像外面的茫茫白雪。

黑瞎子见这人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赶紧追问道：“那你来自哪里？你家住哪儿？”

张起灵又摇了摇头，指着帐篷外的雪山道：“我从那里来的。”

黑瞎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可是雪山深处。他以为这人在跟他开玩笑，干笑了两声，说：“这可不好笑，好吧我笑过了，你该告诉我实话了吧？”

那双眸子空洞且迷茫，他没再回答黑瞎子，只是呆呆的望着帐篷透明窗口的外面，对着那皑皑白雪仿佛他是它们的一部分。

又过了一天事情解决完，拿了报酬，黑瞎子有些骄傲的炫耀着自己这把赚了多少钱，然而张起灵还是坐在帐篷那儿发呆，完全没听进去。黑瞎子收好钱，凑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发现异样，他渐渐相信了这个人口中的话。

“那你接下来要到哪里去？”

张起灵摇了摇头，他很少说话，一般对于黑瞎子的提问只会摇头或者点头。

“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先跟我回杭州吧。”黑瞎子点了根烟，又问了一句：“抽烟吗？”

张起灵茫然的看着递过来的香烟盒，竟伸出手接了一根，黑瞎子有些惊讶，不过还是把打火机点燃凑了上去。当时他的内心是这人终于有点正常人的举动了，但是这个想法并没有维持很久，因为从那根烟之后张起灵又变成了不闻世事的模样，也没再抽过了。

就这么，黑瞎子算是连拐带骗的把张起灵领回了杭州的那间破屋子，当年的那里一片都是七拐八拐的胡同，所以他的住所并不显得突兀，只是后来那些地方全拆了，就剩他那里点儿背到被完美的避开，连拆迁款都没权利拿。

也是像现在一样，从门口的房梁上摸出一把旧钥匙，用一样的方法开了门，不同的是当年的屋子里没有厚厚的积灰。黑瞎子一直都是一个人混日子，家里除了蚊子以外都没进过会喘气的，自然不会有第二套生活用品。他尴尬的耸了耸肩，把自己的拖鞋让给了张起灵，自己则光着脚大摇大摆的从厨房架子上取了听啤酒一饮而尽。

黑瞎子大概带他介绍了家里少得可怜的设施后，安排张起灵去洗澡，找了套自己的干净衣服扔到浴室门口，黑瞎子满足的勾着嘴角出门去了，用丰厚的酬金买了生活必需品后又采购了一大堆酱肉吃食，最后还不忘扛了两打老啤酒。

进门后张起灵已经洗完澡，靠在窗口发呆，黑瞎子放下东西拿出新买的拖鞋撇到张起灵跟前，笑着道：“给你买的，换上，把我的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