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在笠泽居了百年,崽崽总是嘀咕什么“黑”啊,“怕怕”啊,“冷”啊什么的,每每听了,我都甚是不以为然。
我家崽儿就是那种抱着太阳,也嫌弃人家不够亮不够热的“无敌胆小怕黑”龙,娇气挑剔得很,习惯就好。
龙鱼族本就富甲一方,就是天界也得仰仗我们笠泽的明珠照明,而论起明珠,自然属我当初的公主府最多最亮。
小崽子光记得疼了。
当初天魔局势混乱,神威难测,鲤儿又不慎显露神迹,若要护住族人和孩儿…逆鳞与龙角落地,象征着龙族的迹象不再,才堪堪将鲤儿的身世掩了过去。
若不能破釜沉舟,焉有命在?
果不其然,太微那软骨头怕也是心中作虚,天后不知,他就是心中有惑,也未曾透露出半丝风声。
推开沉重的云梦府门,和笠泽半分不差,贝石循阶而上,明珠照亮金砖的小道,只要稍稍抬头,便可瞧见嵌于岩壁的无数水晶,缭绕青帐之后的琉璃卧炉至今不熄,一切皆祥和安然,和五年前无不同。
鲤儿那时失了逆鳞,痛得夜里不得安寝,簌离心焦之下查阅无数典籍,偶然得知此物养心,于是整整百年,公主府都是甘香不断,灵雾不歇。
珀香极为难得,和他腕间的灵珠同为水族至宝,这偌大的汪洋四海,除却龙鱼一族,亦是无人能做到如此阔绰的。
只是太过疼痛,那般小的娃娃怎经受得住?
后来他上了天,六千年的日思夜想,簌离思子成疾,新建府后陈设未曾改动,他幼时的痕迹,也是按着记忆恢复了原样。
过去百年的朝夕相处,数千年的牵念深爱,随着簌离的烟消云散而埋没尘埃。浮梦丹碎,无人再记得他过往的一切,那个将鲤儿捧在心尖尖上的人,也终究化为了徒劳乌有。
“娘亲走了五年,大哥哥来过五次。”
小鲤儿扯了扯我的袖,五个小手印胖胖的很是扎眼,心虚地仰头傻笑,指向那供奉的灵位。
“大哥哥说娘亲很喜欢这香,遂命我时不时续着,”似乎想到什么,小鲤儿挠着后脑勺,憨憨傻傻地露齿一笑:“可不知为什么,只要闻这香,我便直想大睡一觉,醒后心神很是安稳…娘亲,孩儿不是故意的。”
我抽出那脏脏的袖,盘在胳膊的龙被颠醒了来,他迷瞪着翘望着我,泉目渐渐不可置信,接着化为惊喜。
“吟~”
小龙盘旋身起,云雾霎时腾满了室,与他出生时的景象叠影重合,映在了玉丝银绣的山水屏风上。
“啪”地一声,龙身坠落,玉晶碎裂的声音有些心痛刺耳,我挥却周身的云,连忙入内,却见——
方才的小龙大了不少,真身比床还结实,龙腹下的寒晶大石早被他压成了数瓣,粉身碎骨,凄惨无比。
我磨了磨牙,那罪魁祸首正自裂缝中偷偷探出脑袋,此时亮着大眼摇头摆尾向我,好不清纯无辜。
“娘娘…”
“呦呦!”
身后魇兽呜咽轻叫,紧跟着是青衣小仙侍怯怯的呻吟。
“娘亲,大哥哥不是故意的。”
小鲤儿紧紧扒住我的腿脚,哭哭啼啼着抹泪求情。
我抽了抽嘴角,一股灵力挥去,眨眼晶石完好无缺,那龙亦幻成少年,似乎察觉到了尴尬,苍白的脸色愈白,扭捏含糊地道了句“娘亲”。
“顽皮。”
少年唇白得无一丝血气,方才又得意忘形动了灵力,此时虚弱起来,又开始掩嘴乱咳了。
熟能生巧,须臾我已完成了渡气探脉,我使了个眼色,那两位便机灵地退了出去。
室内很安安静静,只听得到他时轻时重的呼吸声。
“娘亲…我如何能见娘亲,这都是真的吗?”
鲤儿拘谨地抱着我胳膊,蓄在目里的眼泪将落雨落,嘴巴惊讶地颤着,连带着手也在抖。
“是。”
我坚定颔首,揽过那清瘦冰凉的身子,轻轻拥住:“大梦三生,娘亲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孩儿,看不得他受苦,也放不下心,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