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章 第八幕 胡杨

第二篇章 第八幕 胡杨

古城，已经变为了一城的沙。

自巴卓厄斯消失的三天里，风沙，已然成了家家户户饭菜中的常客，洗不净，挑不完。城中的传闻大概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学校停课，工厂停工，只得缩在门窗之内，眼巴巴看着昏黄的天。他们一次又又一次的通过各方媒体向外界求助着，恨不得捅穿互联网这层窗户纸，用自己鲜活的生命来阐述这血的事实。这已经是他们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然而，事实是带血的。

他们的信息被莫名地删除了，理由是违反相应网络条例。大概是不知道到底是违反了什么条例，所以恢复申请上压根写不出什么东西。他们只能靠数量，这是传统的一套，简单易行。他们已经不在乎什么社交账号是否还会存在了，发出去，只要发出去，向外界真正传达一星半点的电波，他们可以为此不顾一切。

毕竟，从这里传到外界的，除去他们传出去唯一一点有用的东西，除了沙，还是沙。窗户纸破了一个大洞，西伯利亚的寒流自然而然流到了热炕头儿，底下刚烧红的柴火便是没什么大用了。

这是卑微生命的最后呐喊。自知无法抵抗而抵抗，为了守住生活最后的底线，本就一无所有，没有更多可以失去，便拥有最少的顾虑。他们大多是漂泊异乡的浮萍，他们有责任清净这一方的水质。虽然无力，聊胜于无了。

同样是一只浮萍，正在沙中摇曳着。一步一步在风沙中前进，风沙狼群一般噬咬着他的身躯，划出一道道红肿的纹路，津出点点的血，又与飞沙混合在一起，把伤痕覆盖住，血肉之躯的他，已然成为了一个沙人。肩上似乎抗了一个小山大的东西，随着风的频率疯狂地晃动着，然而风沙太大，谁也看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东西大的惊人，犹如风沙中一只早已死去的巨兽，残躯却还在执拗地与风沙抗衡。

他叫魏棠恭。一个作家。

长久生活在钢筋水泥城堡中的人，无法懂得真正的沙。但这一称呼对于他来说，显然并不适用。

卷石沙，走牛羊。人类太过渺小，渺小的我们不随着风一同飘散，不随砂石一同碾作灰尘，已经是大自然对我们的最大恩赐。金钱贿赂不了，权利操控不了，众生平等，就在风吹过来的那一瞬间，躲入或脆弱或坚实的庇护所，画地为牢，用这样形容再确切不过。

沙，满嘴都是沙。他默默地咀嚼着，咔嗤，咔吱，咔吱，沙子本身无味，却是有一股不知道是什么的咸味儿。细细嚼碎，一口咽下去，就当是今天的晚饭。人类的消化系统向来无法消化这些奇怪的东西，但他似乎有些不同。

硅基，硅基，这种理论上及其难以生成的生命体还是在宇宙中生存，繁衍下来了。既然生存下来，就一定会被某某饥肠辘辘的生命体捕食，或许根本不会被消化，或许无法给捕食者带来任何能量，但饱腹感无可替代。只要还活着，就要去进食。饱腹感，对于一个活着的生命，便是胜过一切——已经没有任何对食物选择的权利。

但不管如何，碳基才是补充能量的最佳选择。

停止回忆，他擦了擦嘴，继续在这无人的沙中行进着。他在寻找着什么——那些必须被修补的东西，那些前代留下的珍宝，早已被后来的盗墓贼洗劫一空，带走最大化的利益，然后扬长而去。文化？遗产？历史？国家资产？抱歉，“扪心自问”，全都成了他们腰包里的“不动产”。

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不动产”掏出来，归还原主。这沙，是他们的一份“杰作”，他便是要毁掉这份杰作。土地还是这一片土地，黄沙还是那一片黄沙，只不过要将它们一并挡在人烟之外，任重而道远。

擦掉眼睛上的一层沙，他终于看到了。

这曾是一片葡萄园。当地经济的动力来源，用这来形容这里再确切不过。试想一下，葡萄，经济作物，榨汁喂给酵母，“珍藏”上几年，换取不菲的智商收益。本来这样还算好吧？至少能为当地的居民提供一些工作的机会，增添一些微薄的收入，倒也是一种成人之美，或许？但可惜，他们选错了地方。

这里，曾经是一片林场——用来镇压某些无可名状什物的场所。

或许是无意，或许是有意而为之，他们破坏了这片不可或缺的屏障——这片凝结着几代人时光的屏障，再转让，种上一些令人“和颜悦色”的东西。屏障的残垣断壁还依稀地残留在这片大地之上，顽强不肯放松，削不尽，挖不完。

他停下来脚步，把肩上扛着的东西放到了薄沙覆盖的地上。他扒开上面覆盖的塑料包袱皮，露出来里面的弱小生命。

那是树苗——堆成小山的树苗。

他看着满地狼藉，叹气，又是满嘴的沙。

倘若自己还是三年前的自己，这些树要种到什么时候呢？他如是想着。

他或许会和他们一样，在这里，随便找一个姑娘，结婚，生子，然后尽可能劝说孩子们也和他的父母一样投入到种树的工作中，没有薪水，全凭自愿……孩子会不会愿意呢，大概不会的吧。种树，留下来的还是最开始的那一群，头发却已落霜，压趴了脊背，让老伴儿去准备晚饭，自己披好军大衣出门，在这辈子的心血中拄杖缓缓行进着，像抚摸孩子幼嫩皮肤一般抚摸着还在日渐成长的树干，回忆起当年种下他们的时光……直到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嚣张地走过来……

“充电效能200~230%，主机充能进度28.98%，武器系统充能进度41.82%，推进系统充能32.68%，正在设置自行变压调整，预计剩余充能时间为13小时28分钟53秒，正在重新计算数值......”

宾馆房间的角落里，王继龙在捣鼓着两只银灰棕漆的金属球。球体放在一块漆黑的板子上，板子联通电源，汲取着每秒100KW的充足电能。还好有上面批下来的文件，当地酒店官方还算支持，向旅客另行提供小功率电源，把大功率接到他们那里，不然这种用电方式就真的要搞出个大新闻了。

“这种东西真的能管用么，”孙诗友在一旁整理着手机里的各项文件，“虽说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我们还有这一号武器，我们之中也只有你和思雨操控过……”

“放心吧，这种东西还是很好操控的，”王继龙还在用微型终端一点点调控着金属球的数值，“这种东西，靠感觉，剩下的就是要稍微莽一点了，自信就是巅峰。”

“一听你这话我就打怵（chu，四声）了…怎么感觉这么悬呢…就像昨天那种怪兽，也能打？”

“那种是不指望了，”王继龙总算是调好了各项数据，这才轻轻站起来，抻了一个懒腰，转身，“现在防御系统尚不完全，那种东西暂时就不指望能打得倒了，”随即把一块微型终端随手一扔，孙诗友双手接住，“普通怪兽还是对付得了的，这个完全可以放心。”

“研发部的那群人弄出来的东西总是不让人放心……”

“这回是我也参与研发的。”

“哦，那就没事了。”

窗外，风沙停了。

埋在沙中的某种东西，在微微颤抖，某些东西，在它的身体之中消失不见了。

一夜之间，他如墨的头顶也算是添了几缕白发。但他的眼前，已然绿树成荫，随着微风摇摆着，仿佛经历了数十年的岁月，又如刚出生一般富含生机。完全放松地躺了下去，他手中的铁铲终于可以停下了。

若是固沙，可要千年不倒。

于事无补，但也颇有成效。

只待再次相遇，一战，即为终点。

“先生，您没事吧？可以采访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被盗伐的树一夜间都长回来了？”

他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

太好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