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沉船 13

【3】最后一缕阳光从湖面上溜走之后，科研基地瞬间被黑暗笼罩。不远处的打捞平台像是布满红棕色坚硬外骨骼的四足巨兽，蛰伏在这一片黑暗中随时准备扑向什么东西。前去执行任务的列兵经过科研楼旁阿美尔号的残骸时，禁不住多看了船尾黑漆漆的大洞两眼。他咽了口唾沫，打开手电筒走进科研楼“是在一楼吧……”列兵把手上的布局图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走廊两侧的木门沉默地紧闭着。“档案室……”他拧动生锈的门把手，一股夹杂着铁腥味的霉烂气息从门缝里爬出来。“找到了，把箱子推进来！”另外两个卫兵推着一辆放满板条箱的手推车来到门口。

列兵用手电筒扫过一个个贴着名字的储物柜，看到名单上的名字时，便把柜子用枪托哐的一下砸开，取出其中泛黄的文件袋。门外的卫兵把头探进了瞥了一眼，说道：“一排排的，真TM像公墓里的格子。”

“能说点阳间的话不？这地方废弃了那么久，现在突然要我们大晚上的过来拿东西。之前排长不是说他在这当卫兵的时候见到过邪乎的东西，我现在瘆得慌……”“欸，你不按顺序开的吗？”

“啥？”列兵把手电筒照向门口的同僚。“别对着我眼睛…刚才你才开到二十号吧，这边七十号的柜子怎么也开了？”

“什么？！”列兵把手上的档案丢到一旁，冲到七十号柜子前，半开的柜门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角落里一张纸片。列兵把柜子门转过来，070，脑神经研究组二级研究员，陈唯。

身后大开的窗户里冲进来阵阵阴凉的湖风。“快去报告排长，快点！”

“排长，偷东西的人是从这里翻进来的吧？”排长走到大敞着的窗边，手电筒往下一照，一片枯黄的芦苇在湖风里嚓嚓嚓摇摆着。“不像，草地上一点踩踏的痕迹都没有，窗户可能是风吹开的，要不就是偷东西的人自己打开，用来迷惑你这样的憨崽儿的。”“啊……是这样吗……”列兵挠了挠刚剃过的根根耸立的板寸头。“那地上能提取到脚印之类的么……”

“还提这个，进来搞半天才看到东西没了，等下技术组的人找到的全是你的军靴的印子！”排长高扬起手电筒以投掷手榴弹的姿势瞄准列兵，后者闭上眼睛护住脑壳，但预料中的一下始终没有砸下来。睁眼一看才发现排长正用手电筒扫过那一排柜子“失踪的是哪份档案？”列兵愣了一下，而后赶忙把手上的档案递过去“这个，070号，陈唯。”“好家伙，画了红圈的啊，没掉的刚好就是最重要的，这下怎么跟上级交代……”

“排长，技术组的人来了！”卫兵在门口探头说道。“知道了，咱们先出来，别再破坏现场了。”

“排长，你以前说在这碰上的邪乎的事，到底是啥？”排长从兜里掏出一包绿塔山刚抽出一根叼在嘴上，便停下来瞥了列兵一眼。“你想听啊？”

“有点好奇。”“有的东西还是别知道为好，你入伍也有半年了，这些道理也该懂了吧？”火柴被呲的一声擦着，摇曳的火光映在布满小眼睛样霉斑的墙上。“道理我都懂…但既然说邪门了，也没几个人会信吧？而且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火柴熄灭后，烟头在黑暗中沉默地闪着。

“差不多是在十年前，我刚来旧城时也是从保卫做起。赴任的第二天就接到一个保卫任务，就是守这个地方。”穿鞋套和手套的技术人员用紫外线手电筒在地板上的灰尘里搜索着。

“我本来以为是常规守卫，就是搁门岗那站着见到长官敬个礼然后放行什么的。可我到了之后发现那里本来就有两个保卫班，加上我那一批总共五十多人，岗哨亭就有八个，全天24小时环绕巡逻，湖里还有警戒艇飘来飘去。我寻思着这里边装的啥玩意，原子研究中心也就差不多这种保卫级别。而且我们还不能和那帮穿白大褂的知识分子呆一块，连吃饭的时间都要错开，那些人大部分都住在岛上的职工宿舍里，深居简出，偶尔送他们回旧城办事的时候才能说两句。

“六月初的时候，岛上又来了一个警卫班，还护送着几台没见过的大机器，听班长说好像要进行什么实验，实验期间保持二级警备状态。

“实验进行了两个月，啥事情都没发生。就是六月底的有一天晚上，我在湖边巡逻的时候，看到个女的，二三十来岁，短头发，穿着研究所的白大褂，站在岸边一块石头上，盯着黑漆漆的湖面不知要干啥，那些科学家什么的都这么神神叨叨。我怕她脑子迷糊了做傻事，就靠过去叫她别站在那，赶紧回来。

“那女的对着我一笑，然后指向水里，我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湖里有一团朦朦胧胧的蓝光，还在那一晃一晃的。是条大尾巴鱼，后来才知道那玩意叫火尾鱼来着。我看着那鱼看入了迷，抬头一看发现那女的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排长深吸一口烟，把快烧到手指的烟头丢在地上，踩了两脚。“后来呢？”

“第二天，上面来了命令，要我们去旧城里找一个失踪的研究员。班长把那个失踪者的照片给我时我愣住了，就是昨天晚上我见着那女的。

“连队里的人在旧城里找了两天，有个什么副舰长还从东海跑回来，后来我才知道没掉的是他老婆。第三天一个片警在湖边找到了她儿子，没找到她。她儿子的身边放着一叠衣服，很多人都猜是不是跳湖了。

冷冷的湖风在幽暗的漆黑走廊里呼呼地嘶叫起来。“然后呢？这怎么就邪乎了？”

“还没讲完呢，想接着听下去？”排长笑着往他脸上喷了一口烤烟味的气息。“怎么了…您都讲到这了…”

“晚上睡不着可别怪我。”“啊？”排长没有理会列兵的疑问，继续说了下去。“一周后，我们又恢复了常规戒备。有一天晚上我值晚班，差不多十一二点的时候路过湖边，上次见着那女人的地方，水里有一团蓝蓝的东西在发光。我本来以为又是那什么火尾鱼，凑近了看才发现，他妈的是张泡到发白的人脸在下面发光！还在水里冲我笑来着，我当时吓得枪都给扔了，那个湖里的人居然还从水里走了出来，身上穿着湿透的白大褂，和裹尸布一样，垂到肩膀的头发上挂着几个黑黑的螺壳，手里抓着一截不知是水草还是啥的玩意，最诡异的是她身上还在发光，蓝莹莹的，和火尾鱼求偶时发的光一模一样……”

排长停止了讲述，用手搓了搓被风吹麻的脸。看到列兵一脸震悚的模样，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脑壳。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列兵使劲晃了晃脑袋。“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他妈当然跑啊，跑的时候听见那个东西在笑，我整个人一下子软了，脑袋磕在地上昏了，还好交接班的副班长把我给找到了。诶，现在我突然想起来那东西的笑声像是个小女孩，清脆的很，不像个女鬼的声音……”“排长，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可是……这里没有没有连接到旧城的桥，除了坐船就只能游泳了，岸边离这有足足一公里，难道那女是游回去的，不会真是水鬼吧……”

“废话，骗你老子能有津贴拿啊？”列兵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冷不丁戳了自己一下，本就紧绷的神经让他整个人跳起来，刚才不小心碰到他的技术组成员也被他吓得跳起来。“做咩啊，吔屎啦。”“对不起对不起……”

“再后来，我回岗位上申请调离科研基地，本来在这待着能有补助，但是命要紧。”说罢他看了看额头直冒汗的列兵，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些我可没和任何人讲过，你也没有听到过，懂吗？”“懂……”“懂就好，回去吧。”

列兵刚走到门边，排长在黑暗中突然又冒出一句话：“对了，刚才说的那个女的，就是今天失踪档案的主人，叫啥来着，哦，陈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