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沉船 14

【4】啪嗒，啪嗒，啪嗒……自己的身体伴随着清脆的脚步声在轻轻地摇晃着，像是在摇篮里的感觉。周身十分温暖，却夹杂着一丝潮湿的湖水气息。缓缓睁开仿佛被粘起来的眼帘，看到的只是一片灰蒙蒙的雾，自己被人抱在怀中，却看不清抱着自己的人是谁。透过轮廓可以隐约看到是一个短发的女性。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在她的怀里，却看不清她的样子……

伸出手想去触碰到那张模糊的脸时，摇晃的感觉停下来，自己被在不知什么地方被放下，臂弯温暖柔软的感触被坚硬的石头样的东西所取代。纤细而冰冷的手指拂过脸颊，留下一丝橘皮的气息。人影绝决的转身离去，很快便在雾中消失，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追上她时，可身体使不上一丝力气……

阿哲在睡袋中慢慢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从观测亭中央的方形开口里倾泻而下，屋顶上传来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几根白色的羽毛在房间中的一大束阳光里悠悠地打着转飘落下来。阿哲躺在睡袋里，双眼放空盯着灰色的混凝土墙面。墙上挂着一个防水密封袋，袋子下方的地板上还有一滩没干透的水迹。“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后他才从睡袋里像只脱壳的虫子一样钻出来。

底部被烧的漆黑的军用锅上依稀可见“第四海军陆战”的字样，锅下边的石头火坑冒出丝丝缕缕的青烟。阿哲站在湖边刷牙时，建斌的驳船又一次喷着墨黑的大气污染物从视野尽头的湖岸边界突突突开过来，船后方的绞架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金属果实般的物体，随着波浪和突突突声不停地晃荡，让阿哲不免担心这东西会不会掉下去。

船的速度比预想中慢了太多，阿哲刷完牙洗完脸开始坐在石头上啃干面包时才终于靠岸了。“呼……你要的东西在这后边。”建斌跳到岸上，极其自然地从阿哲手里扯下半截坚硬的面包，但刚塞一口到嘴里，整张脸都皱成了抹布状。“靠，你就吃这个当早饭？”“观测亭里还有半箱，想吃吗？”阿哲把手上的面包全都塞进建斌嘴里，而后跳上船去查看后方挂着的东西，“恩斯特Ⅵ型潜水钟，战前从北联邦进口的古董，年纪和我爸差不多，最大下潜深度75米，考虑到它在船厂里就没下过水，可能得缩到60米左右。”建斌一边啃着锯末般的面包一边说道。阿哲走到挂架下方，看着这个灰色的大家伙，严丝合缝的铆钉在阳光下已经发不出光芒，圆形玻璃窗被灰尘彻底占领，椭圆型的舱门颇似被封起来的嘴。阿哲拧开布满锈斑的把手，一阵刺耳的充满颗粒感的摩擦之后，阳光照射进尘封已久的潜水钟内舱。

蓝色的座椅的皮革裂开成嘴唇的形状，露出填充的黄色海绵。操纵台上大大小小的仪表都被灰尘盖的严严实实，座椅旁边的地板角落摆放着两个棕色的氧气瓶，阿哲抬头看去，粗细不一的电线和管道像蛇群一样纠缠在一起。“本来还要气泵导流管减压仪负重球什么的，我没找到，不过在垃圾堆里翻到了一个有线对讲机。”建斌从口袋里掏出俩小话筒和一捆电线。阿哲拍了拍仪表盘，仔细辨认起上面密密麻麻蝌蚪般的艾文字母。“对了，换气的导管呢？”

“我家里有，但是只有50米长。”阿哲走出潜水钟，站在舱门前用手抚摸着接合处的铆钉。“起吊装置呢？就是这条船的绞轮吗？”“也只有这个能用了吧。”

“能从水下吊起来吗？”“收个全尸一般还是没问题的。”

“……就咱们这个条件，顶多也就下潜二十米玩玩吧。”建斌伸了个懒腰，跳回岸上。见阿哲仍在用手摸这玩意，便长叹一口气。“你到底为什么要下去啊？”

“因为沉船。”“不是都说了那种东西——”

“建斌，”阿哲打断了他的抱怨，转过来直视着建斌的双眼。“你爸前几天和工友一起上访去了对吧？”“是啊，怎么了，和这有什么关系吗？”建斌被这家伙明亮但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盯得汗毛耸立，只得讲视线偷偷挪开。

“要是你爸就此一去不回，而这时你妈告诉你没必要去找他，你会怎么办？”建斌愣住了，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水浪轻轻地拍打着驳船生锈的外壳，远处的树林间飘来蝉的嘶鸣。水波的反光映在阿哲的毫无表情的脸上。“那TM当然去找啊，怎么说也是我爹，凭什么不能去找？”

“如果有人不想让你找到呢？”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只要不死都能找着吧？管他们说什么屁话……啊不是，这和你要去湖里有关系吗？”

阿哲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头去静静注视着透亮的湖水下的一颗颗卵石。建斌低头沉思了一会，而后开口道：“如果你一定要下去的话，我没法保证不出问题。”

“没关系。”阿哲也跳回到岸上。“你已经帮了我那么多，发生什么都不怪你。”

“怎么好像你真的要一去不回了一样……我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安全设施。对了，潜水服你想办法搞一套吧，潜水学过吗？”

“初二的时候在铁隘湾潜过，我爸手下的工兵带我玩的，但那次才十米。”

“你管他多少，这古董要是崩了想办法能活着浮上来就得了。”

“潜水服，氧气瓶，氦气瓶，负重球，气泵，导流管，减压仪……”阿哲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下去，“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我去县城里看看能不能买到。”“我们哪来那么多钱啊……”

“我爸寄给我的生活费我攒了一点。”“一点是多少？”“两万左右。”

建斌用手捂着胸口作心脏病发作状。“这就是高干子弟吗……”

“攒了快三年了。”“三年？”建斌楞在原地，歪着脑袋看着阿哲。“你三年前就开始计划着这个了？”

“嗯。我去拿纸和笔，你再想想有没有要用的东西。”阿哲走向不远处的观测亭，细瘦的影子在崎岖不平的湖岸上显得格外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