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沉船 9

【5】[英梵湖，位于嘉义省东南地区的旧城县，外流湖，有继江支流汇入，铁隘河（长仅2

.1千米）流出汇入东南海。海拔621米，湖水面积49.82平方公里（夏季），湖面呈不规则

椭圆，总储量约为9.12亿立方米，湖水最深处约120米。湖河相接口的旧城县曾是东南地

区重要的水路枢纽。……关于英梵湖的成因有多种解释，其中最主要的是冰川断裂说，但旧

城周边地区未发现任何冰川断裂带……]

阿哲砰地一下把书合上，丢到旁边。手边摊开的线圈笔记本上仍旧只有可怜的三行字。

他无奈地再次打开，随手一翻，看到一个“越通湖”，东北某个十平方公里的小湖，书

里有八面的介绍，从湖边的石头再到特产的湖蚌都事无巨细地记录着。唯独英梵湖仿佛是要被诺国大地上无数的大江大河给排挤出《诺国水文》一样，只留下一面半的简介。

“喵——”走廊上飘进了一声绵软的猫叫。斑斑乖巧地坐在门口，琥珀色的双眼注视着阿哲。“过来。”阿哲弯下腰，轻轻拍了拍掌。斑斑扭头看到书桌旁鱼缸里摇曳着彩云般尾鳍的火尾鱼，迈步走向阿哲。阿哲把它抱起来放在左手臂弯里，右手去翻开桌角的《旧城地质考察报告》。

斑斑的前腿搭在阿哲的手臂上，尾巴一摇一摆蹭他的小腹怪痒痒。“英梵湖，236面……”考察报告中有七面介绍英梵湖的内容，前四面用于介绍湖里的生态环境，其余三面的内容则几乎与《诺国水文》中的部分雷同，只是多提了几句湖边的矿石。

“重坾石，柯石英，角砾岩……这些都是什么？”阿哲写下两行对他来说同咒语无异的地质学术语，然后又一次绝望的合上厚重的书页，就好像走错门时无奈而尴尬地顺手关上门。“喵——”斑斑伸出爪子轻轻挠了挠桌角的机动战士贴纸。窗外几乎不曾停歇的风变大了点，米色的纱制窗帘扑向阿哲的脸。笔记本被哗啦啦地翻动着，几行潦草的字在他眼前闪过。

火海——神——天空——坠落——方舟……

阿哲感觉自己走进了一座灰色的水泥迷宫，幽暗的墙角一次又一次带着潮湿灰尘的霉烂气息扑面而来，粗糙的灰暗墙面上不时出现形态各异的苔藓，看起来仿佛指引前行的路标，但跟随着它们的方向却只走进了一团雾中。

桌子上那块一周前从火尾鱼肚子里挖出来的蓝色晶石被风吹到了笔记本旁边。猫科动物的好奇心驱使斑斑缓缓深处白色的毛绒小爪碰了碰晶石。“啪！”阿哲听到了静电般的轻微炸响，小腹和手臂明显感觉到斑斑的身体像被电击了一般猛的抽动了一下，浑身的毛刷拉拉蓬起。

“斑斑？”阿哲弹了弹它额头的白点，“喵——！！”斑斑发出一声凄厉的（被踩了尾巴一样的）尖叫，从阿哲的臂弯中挣脱，噌的一声消失在门外。阿哲正要起身追上去时，发觉门外的走廊里透出隐隐约约的幽蓝色光芒。他在门口旁呆立了一会，咕嘟咽下一口唾沫，走向门外。

走廊尽头的窗外有一片夹杂着丝缕绛紫光芒的流淌着的幽蓝色天空，斑斑端坐在窗棂上，周身镶嵌着一圈亮莹莹的光边。背光的黑暗面庞上一对同样蓝莹莹的眼睛宁静的注视着阿哲。“来吧，我带你去找他们……”斑斑转身跳进了那片幽蓝之中。

窗外旧城县那些拥挤低矮的砖石小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死人头发般在摇晃着的漆黑水草，天空幽蓝的光使之呈现出冰冷的金属光泽。远处废弃吊塔林立的码则填满了像是从湖边破土而出的墨黑色高楼。阿哲粗略估计了一下，码头最高的吊塔40米，还不到这些如同工厂流水线生产出的方正高楼的四分之一。旧城湖边被这些密集的黑色楼群完全填满，湖岸仿佛是天边一张长满黑色牙齿的巨嘴。

阿哲低头看了看窗下似乎有生命的摇摆的水草，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在吱呀作响的木地板上死劲一蹬冲出了窗口。他没有像自己意料之中那样猛砸在地上，而是在空中缓慢划出一道抛物线，在距家属楼数十米的地方平稳降落在一团海草上。“和登月航天员一样……”

“你看……”那个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阿哲起先以为那是斑斑开口说话了，他向四周张望着，目力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人影和猫影，只有身后沉默的家属楼。阿哲抬头看向幽蓝色的天，“乒——”他脑中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随后眼前就只剩下一片空白。阿哲闭上双眼，可那片空白并没有退去。等到再次睁眼时，天空正中央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光点，光点的身躯急剧膨胀，到篮球大小时猛的炸裂开来，各色的光芒如同激流般往天空的各个角落冲刷着。不断变化的光流让阿哲产生了自己正飞快往光芒来源处的光点上升的错觉。赤红暖橙绛紫幽蓝碧绿鹅黄的光芒在海草的身体上奔腾而过。然而在这光的爆炸与奔跑中阿哲听不到任何声音，四周出奇的寂静，甚至连自己的心跳和脚底海草摇曳摩挲的声音都没有了，一切都停下了，只有光在奔跑。

光流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成团绿色与橙色的尘埃云从爆炸中心往四周辐散开来，如同在宇宙中缓慢展开的巨型花朵，花瓣向四周延展开来时拂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星环和陨石。花蕊中心一颗生长着鎏金脉络的翡翠色巨眼在深空中注视着阿哲。阿哲对着它缓缓举起苍白细瘦的双臂。

巨眼周身闪出几个小小的光点。阿哲大致数了数，13个，十三个光点围绕巨眼飞快转动着，似是花蕊上露珠的闪光。有一个光点突然被甩出了行进圈，在尘埃云边急剧伸长成一根银针，针的身躯又膨胀成一把亮白的刺剑，剑从深空中毫无停顿地直冲向阿哲。

他高举着双手，干涸的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呼喊。“你们来了。”

那是一艘锋锐细长的战列舰，通体燃烧着苍白炽目的流苏状火焰。它拖着尾巴般长长的火舌，往阿哲视野边界那些黑色牙齿般紧密排列的楼群直冲下去。阿哲甩开双臂跑向不知有多遥远的楼群。

别跑了，来不及的。

“砰”，阿哲毫无防备地被一块圆石绊倒，在海草丛中滚了几圈才抓住一团枯草停下来，滚过的地方飘起一缕又一缕断掉的海草。等到他吐掉嘴里的沙子抬起头时，剑锋般的船头已经触到了黑色的高楼，楼体上不知为何出现了鱼鳞般的闪光。高楼在战舰的冲击下积木般分崩离析四下飞散开来，一道白光也顺势从中喷薄而出，笼罩了黑色的楼群。

白光渐渐退去时，阿哲看到远处的楼群燃起了冲天的白色火柱。一座座黑色高楼像炭条一样燃烧着，从中生长出的白色火舌恣意舔舐着幽蓝色的天幕，似乎能够把它点燃。

“他们点起了火，但却又不想烧死所有人，可火是无法熄灭的，除非那里被焚烧殆尽……”

阿哲在草地上站起来，拍掉黏在身上的海草。楼群燃烧的火光在他的眼睛和家属楼的墙壁上闪动着。在他刚才一跃而出的窗口，淡蓝色的人影轻轻关上了残破的木头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