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沉船 8

【2】“这个月是第几次了？”班主任努力心平气和地去直视这个穿白衬衣蓝短裤的刺猬头小鬼，但发现他的眼睛自进入办公室之后一直再盯着旁边的紫色花瓶时，他仍旧结实地给呛到了。

“兰老师？”一个穿着民主牌破凉鞋的小鬼在门框边探出很久没洗的头。“建斌你先等会。”“老师，我……啊！！”建斌话音未落边被直接送到三米外的办公桌旁，军绿色裤子上有个硕大的棕黑色鞋印。身着布满油污连体工作服的矮壮男人大步跨进办公室，一把拎起地上死鱼般的建斌。“你小子真给我长脸了啊？”

“哎哎，别打孩子。建斌爸爸您先冷静一下……”

“老子出差半个月你就半个月不写作业，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吧？”安顿好这个浑身机油味的暴躁男人之后，班主任再次在阿哲面前坐下。“彭哲，你到今天为止也两周没交作业了。”

“爸，你看这家伙不也是！”建斌看到了一线生机，手直勾勾地指向阿哲。“虽然半期考你考到了年段第六，但这样不交作业对班级的影响很不好，比如说建斌同学就……”“砰！”阿哲回头一看，身后的建斌消失了。一个秃顶的中年教师端着保温杯从门口经过时，险些被一条横档在门槛上的瘦腿给绊倒。

阿哲把目光转回到花瓶口的蚂蚁上。班主任无奈地挠了挠短短的鬓角。“你爸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和他好好谈谈。”

“他不在旧城。”

“你妈妈呢？”

“……”两个男生叫骂着从窗口跑过，隔壁教室里不知为何爆发出一阵哄笑，花瓶口的蚂蚁调头往下前进，中年秃顶教师大声啜了一口杯里的菊花茶。

建斌爸慢慢走到阿哲旁边，仔细打量了一会他毫无波动的脸庞。“你是彭舰长的儿子？”阿哲低垂的眼帘轻轻抽动了一下。“嗯。”

“你们……认识？”班主任不知所措地看着阿哲。

“算是吧。”建斌爸伸出手想摸两下阿哲的脑袋，但看见自己手掌上一条一条的机油痕后又缩了回去。“这娃子他爹是舰长，我以前在那艘船上当过勤务兵。”

“第九舰队？入海口的那支？”

“对啊，五年前撤走了。”

班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阿哲，等会要上课了，你先回教室吧。”“哦。”

“我有空得和你爸爸通信一下……”目送阿哲离开之后，班主任对着趴在地上并试图朝门口缓慢蠕动的建斌喊道：“建斌，我说过你可以走了吗？”

“哇——！！爸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阿哲在办公室外靠墙站着，左手伸进口袋里把写着通信地址的纸条揉烂，丢进近旁的水槽里。

【3】[阿哲

展信佳

一周前我收到了兰老师的信。不用担心，他主要是在夸你。当然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整整两周都不肯上交一次作业。我仅仅是疑惑而已。你在很小的时候就显得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当然可能是因为我作为一个父亲实在是有些失职。

今年的年休有十天，应该是新年前后，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可以回信和我说，到时候带回来给你。

之前你问到妈妈的事，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其实我所知道的基本都和你说完了，她是个很优秀的物理学家，从帝都毕业之后就在英梵湖科研基地工作。我和她就是在基地扩建的时候认识的……这些你可能已经听烦了吧，每次回来都要讲一遍。

你两岁半的时候她参与了一项机密科研任务，一周后就出现了精神分裂的症状。而我当时在东海执行护航任务，回来时却得知你们两个都失踪了。整整两天，我动用一切人力物力在旧城里不眠不休地找……最后是一个片警在湖边找到了睡着的你。我记得那天是八月二十六号，连着三天都是阴天，片警找到你时你身上穿的蓝色睡衣还是加雷萨大爷送的。

那几天你没有哭，一次都没有，而这更让我不知所措。知道五岁你才第一次开口问我，妈妈在哪里？而我的回答和我现在所想的一样，她只是暂时离开我们而已，我一定会找到她。我总在冥冥之中觉得她并没有远离过我们，或许哪天她就又穿着那身科研所的白大褂出现在我们面前。

随信附上1500元生活费。代问加雷萨大爷好。

祝安

父

3122年

4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