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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寻芳

鹊踏枝(蝶恋花)

清晨,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许庸才在客栈里叫了一杯温酒,又点了份小菜。

“哟,庸才,今日起的可早?”

“嗯,不是不想睡,只是夜难眠。”

许庸才睡眼惺忪,眯眯眼,看着柜台的老板娘。老板娘的面容浓妆淡抹,看得出有些上了年纪,但那粉白胭脂却遮住了岁月的刀锋。高挺的鼻梁上有一双丹凤细眉,像初春的柳枝。眉下双眸似水如冰透寒光,小巧红唇,手握烟斗,仿佛看透世事沧桑,无处不显雅媚,更别提那什么红衣梅花衫,衬得身材尽显婀娜,长腿玉足,怎让男人不心动?

“若没休息好,就莫喝酒,以免伤身。”

“哎,心有愁绪怎能安?借酒浇愁耳。”

“这时候你到像是个读书人,前日赌酒,那叫一个豪迈。”

“潘娘,你就莫讥小生我了。”

潘娘手肘拄着柜台,掌心拖着下巴,指尖夹着细长的烟斗,从她的红唇中轻吐出一缕青烟。暧昧的眼神令人心怜。

“这不看你忧心忡忡,想逗你开心嘛。”

“谢潘娘一片热心,只是小生意难平。”

潘娘吸了口烟,用余光看了许庸才一眼。

他喝了口酒,又夹了口菜。眼神迷离,微醺的脸被窗外的晨光染的通红,左手放在膝上,掌心紧握着一方青丝玉绸绢。

“所以有什么心事吗?”

心事嘛,许庸才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自那时起的每一个星期里,无论风雨也无论阴晴他都会去往那座湖心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回过神来,身体就自顾自的走向了那里。可能是为了寻某一株鲜花吧,可是这都半个月过去了,那一株花始终没能找到。

是啊,这若大的江湖,相遇本就不易,再见更是伤心,越是觉得希望渺茫,心情就越像是被虫侵蚀一样空洞痛苦。他到底是怎么了?

想到这里,他一口酒闷下肚,醉醺醺的,本以为能就此昏迷,谁料更是清醒。

“庸才,喝点清茶醒醒酒吧。”

潘娘端了杯乌龙茶放在了许庸才的桌上,自己也坐在了许庸才的旁边。

“你再怎么糟蹋自己也无济于事,不如跟潘娘讲讲吧。”

许庸才摇了摇手,示意不用。

潘娘叹了口气,抖了抖烟斗,自顾自的说着。

“这世上人间疾苦,唯这相思心病最难根治。”

许庸才并不惊讶,因为潘娘猜中他心思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他没有理会潘娘,即使再怎么习惯,但被猜中心思也难免会让人心有不快。

不觉间,拿筷子的手就已经将盘中剩菜捣得稀烂了。

“庸才啊,等酒醒后,你就上街上走走,以解这相思苦痛,切忌往引思抽绪之处。”潘娘说完就进了膳房。

许庸才见潘娘进去后,又接连叫了三盏烈酒。三盏满酒咽下肚却始终没有醉酒感。也许是潘娘担心他的身体而往酒里掺了水吧。对于这一点他并没有定数,因为情绪的不稳定致使他并未注意到酒的气味。

“醉不了!醉不了!为什么醉不了?”

愈来愈清醒的意识使他逐渐暴躁,一怒之下将筷子砸出,撞向瓷碗,发出清脆的声响,继而仰望悬梁长叹。

“卯兔方出烟满楼,孤芳自赏起莲蓉。欲饮难食把箸投,不如将心言酒愁。”

言罢,酒劲一迸,竟一头栽在桌上。

潘娘闻声而来,看到睡在桌上的许庸才又瞧见桌上四盏酒坛,顿时心生同情,细语道,“唉,傻庸才,本店盛产‘桑落酒’,一盏如白水,二盏回甘甜,三盏倒天明,又因此得名‘三盏倒’。你这硬饮四盏,也不知会倒到何年马月。”

许庸才惊醒,见窗外阳光明媚,烈日当空,已是盛夏时节。

他忽然看见柜台前正在插花的潘娘,连忙问道:“潘娘,请问小生睡了几个时辰?”

潘娘放下了手中的花卉,看向了尘陌中央的日冕,言道,“此时方为未日跌,不多不少,正好四个时辰。”

“睡了四个时辰吗……”

“你莫不是嫌少?”

“不是……只是自感失态,给您添了烦心事……”

“无妨无妨,人非圣贤,换谁都会有这样的时候。”

“谢潘娘照顾……”

“不必不必。我到无事,反倒添了些趣事。就是不知庸才你心情可好?”

“与旭日相比甚是舒坦。但小生还是想去散散心情。”

“你去吧, 莫忘了,戌时前回来。夜黑路难行!”

“嗯。”

跨过门槛,许庸才回头望了眼牌匾。两年前的那场变故后,他游山玩水,周游各郡,看尽世间悲欢离合,来来回回,兜兜转转,一年后又回到了这里——潘家大院“红梅庄”。他曾入县赶考时住过的客栈。遥想当年还真是受了她不少照顾,如今回忆起真是诉不尽的感激。

说来也是惭愧,如今也同样收了她不少恩惠,潘娘已经可以说是干娘的存在了。

许庸才感慨之余,便出了客栈,步入集市。就在这时有一位身着战甲,高约六尺的男人大步跨入了客栈,与许庸才擦肩而过。

集市上人头接踵,车马相融。许庸才在集市中徘徊着,踌躇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流,有的步入了酒庄,有的步入了菜场,还有些人步入了街边小巷。他们都有去处,唯独许庸才不知该去往何方。

还是念着她。

呆滞的目光看向前方,哪里是在看路?无神的眼珠分明是丢了魂了,连被明朗的阳光晃了眼睛都不知。

他就这样捧着一本不知名的书,走在这路尘之上,任由烈日人流吞噬着他的肉体。这时一女子经过他的身旁,风带动了他的长袖。那女子的身影熟悉的让他着迷。

难道是她?抱着这种想法的他忽然回首,定睛一看。

“不是她……”心里话被他无意识的说了出来。

他又一次拉拢着面庞,叹了口气,心中暗想,明明只有一面之缘,我这样,真的值得吗?

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值得!在这茫茫江湖人海中,相遇本就不易,相恋更是难得,如能再见,定是月老红线所牵,此乃神仙缘,怎能不值得?

这千思万绪,心中苦痛,言不出,道不明,分明怨恨最终汇成一首诗。

“市集喧嚣百鸟铃,鸡犬相见遥相鸣。熙熙攘攘客言笑,竟有一人独自行。昨日含苞暮色清,盛夏莲花开满亭。明朝不知阴晴日,且共蝶鸳诉愁情。”

言罢,仰天长叹,这一叹竟踢碎了路边瓷碗,碗中铜板一地。许庸才低头一看,是一位断臂少腿的破落乞丐。他连忙弯腰捡起撒落了一地的铜板,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道歉的话语。将铜板还给乞丐的同时还想要把自己腰间上挂着的一半盘缠给乞丐以还这碗钱。

乞丐连连摇手,“不必不必,不过是一个破碗。”

“不,是小生之过也,这盘缠还请老父收下。如老父不收,小生定当彻夜难安。”

那个乞丐笑了笑,挤出了不少皱纹。“本以为是个书痴,看书没看路踢了我的饭碗,没想到竟是德高学子。既如此,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老父体恤。只是小生算不上德高,自认无才 遂字为庸才。”

那乞丐一听,整个人都笑裂了,在远处一看,就像一朵绽放的雏菊。

“哎诶,谦卑了,谦卑了,老朽自混江湖以来就没看错过人。”

“嗯?小生不知此话怎讲?”

“读书人,你看远处那人,昂首挺胸,趾高气昂,腰间玉佩如天凤,必是大户人家,再看他行为举止,粗俗不堪,所言所语,不堪入耳,身边还有贴身侍卫,定是从小娇生惯养,成不了大事。他所去处是‘暮云酒庄’,钱塘第一大酒庄,再看他腰间盘缠无几,过不了半柱香,定会被轰出。”

半柱香后,果真如此,许庸才不禁暗佩老人之高妙。

“书生,你再看那人,衣着朴素得体,在一乞丐前来回踱步,手还入兜中摸索,面色纠结,可见其并非有钱之人,但心存善念使他纠结于是否该给这乞丐钱财。只要乞丐催促,那人定会往乞丐杯中丢上两枚铜板。”

不一会,事情果真如老人所料。老人瞧见,笑的更开了,就像顽皮的娃娃抓住了蝴蝶就以为抓住了春天一样天真烂漫。

“读书人,老朽见汝一表人才,手握经书,言谈举止温文尔雅,定非汝所言之庸才,何不入朝中赶考,混个小官,岂不美哉?”

“老父有所不知,小生本是朝中文官,后因皇帝变政,落魄于此,自认不如家中父长,才取此庸才之字。”

“原来如此,是老朽失礼。可老朽见你印堂发黑,从方才开始就愁眉不展,怕不是有心事?”

“恕小生失礼不愿言其故,但小生有一事不明,便是老父料事如神,可为何落地如此田地?”

这乞丐听完,立刻收起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紧锁的眉头,牵动了额上的褶皱。在一番深思熟虑后,乞丐才缓缓开口。

“老朽出生自刺客世家,自幼习得杀人技巧。行冠礼后便作为刺客闯荡于江湖,受雇于大户人家。虽说如此,但自有原则‘不杀老少女子,不杀行善之人’。如此惩恶扬善数十载,生活还算阔绰。可就在三十年前,老朽在酒庄里喝着美酒,叹江湖险恶,世事难料之余,巧遇一男子竟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老朽一时气不过,冲上前去制止,可怎料对方竟有打手,老朽便与之搏杀,那流氓打手不敌老朽,不一例外全斩之,后又怎知这流氓竟是朝中臣子,那位女子又怕事,不但桃之夭夭还不忘污老朽清白,竟言是老朽无故杀人。就这么一出,当初那安顿日子顿时灰飞烟灭,老朽不得已,为想活命,只好四处逃窜。几个春秋后,疲于奔命,想归还故里,还家之后由同乡人口中得知家中父母早已被仇家所杀,不堪苦痛的老朽遂前往偏僻寺庙里阪依佛门,作为和尚又是几个年华,可又有谁可知那群狗皮膏药竟又找到寺庙,自言不信神佛,烧杀抢虐,无恶不作,方丈和师兄尽数遇害,老朽为求生计不得已,破了杀戒,便断这右腿,少了这左胳膊,虽说如此也好歹还是活了下来,无奈之下只能到钱塘胜地做个落魄乞丐来度过余生。而这一身看人本事也是当年逃窜时所习得。”

说着说着,那乞丐竟哭了起来,“老朽本以为靠着一身正气就能在江湖中混个好的归处,可哪知会这样……落的现在终身未娶,无儿无女,孑然一身,混了一辈子终究还是个落魄人。老朽上辈子究竟何孽之有!如今老朽已居无定所,还破了杀戒,死后也定不会有个好归宿……”

“老父怎可言此?小生虽也不信神佛,但小生觉得老父一生除恶扬善,此乃善举,若佛门不收也定会有其他神仙愿意收留……”

许庸才极力的想要安慰,但乞丐的下一句话,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老朽不能像武侠小说一样,英雄救美,抱得美人!老朽好后悔!当初老朽就不该去救那女子,若老朽不救,那如今老朽定已是纸醉金迷,儿孙满堂!”

许庸才愣住了,他开始怀疑乞丐当初去救那位女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惩恶扬善,还是想自私的抱得美人?甚至就连他所说的故事是否属实都无从知晓。算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无论自己怎么想,自己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同情,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而且就凭他那缺胳膊少腿的身体,就已经是无法改变的悲惨事实了。他连忙从怀中摸出了一些银两送给了乞丐,乞丐痛哭着连忙磕头致谢。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了。

他还在脑海中回味着那个乞丐的故事。如果那个故事是真的,那么乞丐与那位女子的相遇又算是什么呢?乞丐因为那位陌生女子而牺牲了安宁的一生,而自己又因为一场短短的相遇而弄得人模狗样。不值得,真不值得。

虽是这样想着,但他还是走到了那座湖心亭前,“怎么又来到了这里?”

他嘴上这么说,可还是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花洛樱并没有来过这里后,便转身回红梅庄去了。

夜深人静,许庸才独坐窗前,手里拿着杯清淡的桑葚果酒,一口下肚,醉了这片繁华夜景,醉了这片银河星云,更是醉了西湖的繁花盛叶,却怎么也醉不了这相思苦痛,醉不了这思念之心。

他趴在桌上静静的睡去了,他不想再去想了,已经够累了。

窗外下起了阵雨,是钱塘的泪水。乌云压住了城 楼,企图在西湖的水面里打捞起自己,却破碎了天空,破碎了湖面,破碎了花柳青山,破碎了兰柯一梦。

许庸才赏着雨景,喝着小酒,心中顿时幡然醒悟。

人与人的相遇本无意义,也更没有对错,只是内心的患得患失造成了心中的苦恨。

老乞丐因想与遇难女子相识,却怎料无缘,又因因果轮回而毁了一生,从而怪罪“相遇”。而我因为与洛樱姑娘相遇,也同样无缘,又因心中一见钟情的爱恋产生执念而痛苦不堪。

我应该断绝这份念想!就再去一次吧,如果此次不遇便是此生无缘,只求来生再见。

这样想的他冒着风雨走在了去往过往的地方。可为什么心会跳的这么快?是因为还在期待?还是因为害怕?渴望着相遇如同渴望着甘露一样,渺小的希望依旧在胸口燃烧,到了,就要到了,能再见吗?希望能吧,一定要再见到她!

执着与纠结,觉悟与矛盾,如同雨与风一样交织在了空中。

他加快了步伐,目的地近在眼前。

许庸才踏上了断桥,望向了湖心亭。

可是亭下空无一人,渺小的希望之火被细微的雨露所浇灭。

许庸才有些失落,因为抱有了最坏的打算,他并没有到达要哭的地步。但转身离去的背影在雨点的哀乐里透露着哀伤与疲惫的气息,看来真的是此生无缘了。

他又回过头去,看了眼湖心亭,依旧是空无一人。他又在期待这么?

缓慢的步伐带动着地上的雨水,湿透了他的衣裳。他低着头走下了桥。

“庸才?”

清翠如微风轻拂般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他猛得抬头!眼里透露着光芒。

他找到了,那一株属于他的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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