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觊觎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如前尘，魂魄杳杳冥冥，飘飘荡荡行至山门；

哪吒得太乙真人指点，托梦于李夫人，自陈塘关外四十里的翠屏山上建了一处行宫，造哪吒神像一座，为魂灵寄托之所，言明受人间香火三年，可再立人间。

这一世，李靖明晓真相，不曾阻碍，更暗中独往行宫拜访数次，心中亦感慨良多；

听闻四方远近百姓祈福降灾至此，皆言圣灵，香火日盛一日，李靖夫妇心中甚喜。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不觉已近三载——

李靖因东伯侯姜文焕反叛，调兵往野马岭操演三军，坚守关隘，不得回兵，李夫人亦操持府中事宜，无暇顾及哪吒行宫；

且在此时，敖广闻得风声，心中不忿，遂派手下心腹佯装打扮做妇人模样，大闹哪吒行宫，广布恶言，指责行宫愚弄百姓、煽惑良民、害人性命、为祸一方！

百姓闻之，皆惶惶不得安宁，行宫香火日渐衰落，更有甚者，聚众砸毁了哪吒行宫，连同庙宇也被焰火吞噬成一片焦土……

至此，三年之期未至，哪吒却没了栖身之所，魂魄飘离间，只觉一阵浑浑噩噩，再醒来，便已回到了乾元山中。

“师弟，你相助百姓破除灾厄，可他们却只因寥寥数语就毁了你的栖身之所，你不恨吗？”

月余后，哪吒一袭白衣出尘，面如傅粉，一双桃眼醉人，身量也近八尺，一如仙家的清贵公子，让人好生艳羡；

“金霞师兄，这世间的对错并非是一成不变的，百姓不过是凡俗之人，贪嗔痴念伴化一生，凡事也只为自己思忖，行宫的存在对他们既已构成威胁，自然是要除去的。”

“可你只余数十日就可重塑真身，却因他们的私欲而功亏一篑，如何能不恨呢？”

金霞双眉紧锁，眼中流露着淡淡的疼惜，忿忿不平到；

“师兄，你我皆为修道之人，修道者修心，不与俗者论善恶，就算杀了他们，能换回我三年的等候吗？有时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哪吒轻拍了拍金霞的肩膀，淡然一笑，提起手边斜插入土里的紫焰蛇牙枪，飘然而去。

大丈夫行于天地间，不负天地君亲师，当为正道！

“师父，五龙山和九宫山来人求见。”

“是金吒和木吒师侄吧？你直接带他们去后山即可，当着本座的面儿，他们兄弟之间说起话来反而拘束。”

太乙真人正在金光洞内收拾草药，听闻消息，只淡淡一笑，冲金霞摆了摆手。

“二位师弟且随我来，哪吒师弟正在后山练功，师父不愿打扰三位兄弟团聚，便不与二位师弟相见了。”

金霞得了令，来到洞外，只见两位风姿卓绝的青年端立于此；

一人玉冠高束，青衣素雅，端得如玉君子，风度翩翩；

另一位黄衫道袍，木簪束发，双眸含笑，身后负着两柄重剑，当为真性情。

金霞恭手一礼，忙将二人引至后山清涧；

“这些时日有劳太乙师伯和金霞师兄照顾舍弟，请受金吒一拜！”

“师弟！使不得！金霞无功无德，只能帮些微末小忙，当不得师弟一拜！哪吒师弟就在不远处的石涧后练功，二位稍走两步就能看到，金霞就先行告退了。”

眼见青衣男子要行大礼，金霞忙将人拦住，匆忙两句，便离开了后山。

“大哥，三弟既已脱险，你就不要再整日愁眉苦脸了，以免让三弟看到，徒增烦恼。”

木吒并步上前，掌心轻搭在金吒的肩头，低声提醒到。

金吒点了点头，只是眉宇并未舒展半分:“我知晓，只是一想到你我去晚一步所见的断壁残垣，内心便更生惶恐，若非有人先你我一步将哪吒送回乾元山，后果不堪设想！”

“大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太乙师伯绝口不肯提及相救哪吒的恩人，你我也唯有感恩上苍垂怜之情。”

木吒望及远处一抹矫健的盈白身姿，眉宇渐渐柔和下来，眼底也溢满了宠溺；

“是啊，只要哪吒无碍，便是幸事。”

金吒舒缓了眉眼，嘴角轻勾起一抹宠纵，向前走去。

清涧澄澈，一眼见底，随着二人缓步走近，只见一抹如玉的背影落入眼底；

哪吒立在翻腾的瀑布下，褪去了上半身的衣物，盈白的肤色在暖阳的映衬下，足显少年人的生机与活力；

手中的紫焰蛇牙枪武动的游刃有余，一招一式犹如龙腾虎跃，看的人眼花缭乱……

“三弟……”

待哪吒收了长枪，木吒这才笑着冲哪吒招了招手，柔声唤到；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了？”

哪吒寻声看去，笑意盈满眼底，足尖轻点泉石，腾身间便上了岸。

“我二人月前来时，你还在昏睡中，也不便叨扰过久，此次听闻你已苏醒，便来看看。”

金吒自怀里取出汗巾，宠溺一笑，轻轻沾去哪吒脸上的水珠；

“说起来，本该是我去看望大哥、二哥和爹娘的，只是这莲藕身适应起来还需有个过程，未免爹娘和二位哥哥担心，我便在山门多留了些时日。”

哪吒闭眼享受着金吒的“伺候”，似是撒娇般的笑了笑；

“不碍的，你再立人间的消息，二弟已传信到府上，告知了爹娘。”

金吒俯身拾起岸边乱丢的衣服，一件件的整好，再帮哪吒穿上，一如儿时对哪吒的照顾；

“那就好，若是二位哥哥方便的话，不如随我一道回府？兄弟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是爹爹问责起来，二位哥哥也好帮衬着，不是吗？”

哪吒双臂大张，将自己架在了金吒和木吒中间，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求情到；

“你倒是机灵，不过这一次我和大哥也束手无策，我二人不比你天赋异禀，就算是今日也只得了半天的空闲来乾元山看望你，稍后日头偏西就要回去了。”

木吒侧目看向与自己一般身量的哪吒，眼中一闪而过的疼惜，稍纵即逝；

“如今天下大乱，诸侯分崩，确为多事之秋，二位师叔亦有自己的考量，既如此，我也只得一个人硬着头皮去见爹娘了，也不知这般模样出现在总兵府，会不会被二老当做骗子给赶出来啊？”

哪吒蹲在泉水边照了照，鼓起脸颊，冲身后的两位兄长摊了摊手，神情无奈极了。

“那倒不至于，你耐心解释清楚即可，二弟传回的家书已经说明了你的情况，爹娘心里也已有了准备。”

“但愿如此吧……”

哪吒轻抿着嘴角，无奈的叹了口气，还记得前世苏醒后，他怒气冲冲的杀向陈塘关，可李靖第一眼见他却以为是九天之上的神将，吓得险些跪倒在地上……

虽说于今生而言，父子之间早已释然，可转念想想李靖前世的狼狈模样，哪吒还是忍不住想笑，许是委屈了太久，还需要个抒发的口子。

“放心，有娘在一旁戳着，爹就算是有天大的怒气也发不出来，若是惹了娘亲不痛快，他老人家就只剩住去军营了。”

木吒凑到哪吒耳边，低声笑到；

“二哥，你这话要是让爹听到，可是大不敬！当心他罚你去祠堂跪着，到了晚上，还有一大堆的道理说于你听呢！”

哪吒莞尔一笑，伸手勾起一捧泉水洒到木吒脸上，狡猾的躲到了金吒背后；

“臭小子！你还有脸说！府上的祠堂可是为了你才打开的，我和大哥没少被你连累着在祠堂里过夜！有胆子别往大哥身后躲，看我怎么教训你！”

木吒捏起法诀凝成一团水球，可哪吒左闪右躲，就没离开过金吒，实在让木吒难以下手。

“二哥，你可看准了再砸，要是误伤到大哥，我可救不了你……”

“你——你有本事别躲！”

哪吒幸灾乐祸的吐了吐舌头，双手环着金吒的肩膀，孩子气十足，气的木吒直咬后槽牙；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又不是七八岁的孩子了，怎的还这般幼稚！”

金吒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手揪着一个拽回身边，沉声警告到。

兄弟三人并肩在山石上，说了许久的体己话，气氛十分融洽，只是在送走二位兄长后，哪吒并未急于前往陈塘关；

他并不是不敢面对李靖夫妇，而是无法离开乾元山——

哪吒半月之前就已苏醒，太乙真人也说过让他早去陈塘关报了平安再回山潜心修行，可只要他前脚一离开乾元山，身后便会似有似无的出现一道身影紧跟在背后，可当哪吒回神看去，却又空无一人！

“不是要回陈塘关吗？怎么又一个人待在藏书阁翻腾啊？”

太乙真人炼丹的空档看到藏书阁房门大开，便迈步走了进去，入眼便是被古籍埋到腰间的幼稚徒弟；

“师父，上古巫族的傀儡术可还存世？”

哪吒眉宇凝重，一本接一本的翻着；

“不曾，傀儡术早已随着巫族的战败而消失，你问这些作甚？”

太乙真人走上前，拍了拍哪吒的肩膀，疑惑到；

“师父，那又有何秘法可使人不在场而操纵无识之物以观视听？”

“简单，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法，一道神念即可。”

“神念？是我癔症了！”

哪吒恍然大悟，一把扔了手里的古籍跑了出去……

他前世南征北战，所遇能人异士颇多，遇事难免多想，却忽略了最浅显易懂的法术；

“混小子！怎的越来越莽撞了？”

太乙真人没好气的白了哪吒一眼，认命般的收拾起了满地的书籍。

“果然是这棵树！可这道神念又会是谁的呢？”

哪吒一路奔到山脚下的千年柳树边儿，乾元山作为修道的仙山，四周阵法密布，除了这一条下山路，再无旁的，无论何人，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供上山下山，若要监视，这棵柳树是最佳的地方。

“好熟悉的气息，这是——杨戬！”

哪吒爬上柳树枝干，寻觅良久，总算是在一处隐秘之所瞧见了符纹，再探入神念一查，竟幻化出杨戬的模样！

“嗯？被他发现了……”

杨戬此时远在玉泉山打坐修炼，偶觉一阵恍惚，眼中缓缓浮现出一道氲着怒气的俊容；

“看来下次需得换个法子，不过，想着时间也快到了，不急在一时。”

指尖轻抚过幻影，杨戬无声的笑了笑，眼底深处尽是宠溺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