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天命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暑天，艳阳高起，唯清水山涧余下一丝凉气；

澄澈的山泉边上，杨戬一袭素雅的白衣，手握长枪，闪转腾挪间矫若游龙，游刃有余；

忽而，偶感一阵心悸，枪尖颤栗，勉强稳住身形……

“这个感觉……”

杨戬倏地皱起眉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第一次的心悸感出现在杨府灭门之日，当他带着小妹匆匆奔回府上时，就只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父亲和兄长；

第二次是在他收到哪吒战死消息的前一晚，睡梦中，心悸伴着阵痛而醒……

两次心悸，带走了三个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人，这一次，又和谁有关呢？

“小妹？母亲？还是……哪吒？”

此时，远在东海畔的陈塘关阴云密布，雷鸣电闪，四龙腾于海天之间，龙鸣震天而响！

“逆子！跪下！”

总兵府内，李靖面色紫青，长鞭握于手中，一双虎目狰狞；

“爹、娘，人是我杀的，祸是我闯的，孩儿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累父母！”

哪吒轻噙一抹笑容，仪态从容，跪地叩了三叩；

“还请您二老留候府内，只需一个时辰，孩儿定还陈塘关清明朗日！”

“不要！孩子、我的孩子！夫君，求你救救三儿啊！”

李夫人悲哀的哭泣声伴着哪吒渐行渐远的脚步，也不知怎的，眼眶忽然就湿润了……

自小，母亲就偏宠他，可前世自刎于东海畔，他莫名的就恨上了与李靖有着牵连的所有人，他总觉得他们和李靖是一样的冷血、一样的薄情……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敖广说你暴虐成性，一言不合就杀了他的巡海夜叉李良和三太子敖丙，可为父还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真相。”

行至大门外，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身看去，竟是李靖追了出来；

“爹，你信我吗？”

在看到李靖的瞬间，眼泪决堤而出，他也不知道为何，竟在此时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明明已历两世，看透了许多，也放下了许多，这一刻，却委屈极了……

“这一年多来，你的变化，爹都看在眼里，爹愿意信你一次。”

李靖俯下身，疲惫的皱起眉头，虽说哪吒此前闯祸不断，可近一年中收敛多了，也曾数次随他往校场练兵，一招一式犹如行云流水，赞誉颇多，常令李靖引以为豪；

“爹信我就好，待孩儿去后，您往城东郊外的渔村一问便知。”

哪吒恭手抱拳，眸色如镜湖水，嘴角噙着一抹释然，决绝而去。

东海龙族仗势欺人惯了，可碍于其掌布雨行云的仙职，百姓各个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

哪吒命劫如此，他躲不开，也便任其发展，替陈塘关除了一害，各生安好。

“李靖！你若再不出来，本王即刻水淹陈塘关，让天下百姓为我儿陪葬！”

龙鸣庭野，怒火冲天，惊鸣声响彻九霄云外……

“老泥鳅！你吵什么吵？真聒噪！”

哪吒漫不经心的走到城墙之上，两只手捂在耳朵上，嫌弃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四海龙王；

“好你个李哪吒！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何愁何怨？竟敢打杀我儿，动辄将他的龙筋也抽了去！凶顽成性，罪不可赦！”

“老泥鳅，废话可真多！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养出来的好儿子是个什么秉性！欺凌弱小、横霸乡野！就算与你到了玉帝面前，小爷照杀不误！”

哪吒挥手间，只见一巨石横飞向腾于空中的敖广，攻势凌厉，恐吓的意味十足！

只可惜现在的哪吒只是陈塘关的小小稚子，法力有限，威风远不及前世震慑三界的威灵显赫大将军；

否则，岂能容敖广在此放肆！

“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我儿乃兴云布雨的正神，岂容你随性斩杀？即便天条律法也容你不下！”

敖广神色忽变，却仍装镇定，威胁到；

“尊昊天玉帝敕令，众神将需奉行天律一千零八百条，其中第一百零一条便是恪行己道，不得为祸人间！如今东海龙王为子报仇，大动干戈，顷刻间就要覆灭我陈塘关，就不怕落的个枭首示众的下场吗！”

哪吒端立在城头，一双澄澈的眸子泛着寒光，冷笑的看向敖广；

“李哪吒，你不要欺人太甚！”

敖广本想着对付一个七岁稚子根本无需多费口舌，可一番纠缠下来，他反倒是落了下风，看来此子背后定有高人指点！

“欺人太甚？论起来，小爷哪儿比得上你东海龙族仗势欺人、目无律法！”

哪吒冷笑一声，轻蔑的瞥了敖广一眼；

“杀人偿命！我儿再有不对之处，也轮不到你来处置！否则，我东海龙族的威严何在？”

“老泥鳅，有理不在声高，我知道你是想提醒我狗急了还能跳墙，不过拼尽你全族之力只为给小爷陪葬，值吗？”

“那你当如何？！”

龙王的儿子很多，他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三太子而拖下全族的性命，可这口气他也断然是咽不下去的；

哪吒既然敢一个人出来面对他，就意味着他已经做出了决断，倒不如听他说说。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撤兵，小爷偿命，就这么简单。”

说着话，哪吒手中突然多了一柄小巧的匕首，通体漆黑，只剑鞘上暗暗悬着一尾银痕；

“此话当真？”

“小爷虽年幼，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要你四海水军尽退，小爷便剖腹剔肠、剜肉割骨，以偿敖丙抽筋之刑！”

生死有命，哪吒看的透彻，况且已圆了前世的遗憾，至多不过再走一遍前世的老路罢了，莲藕身他也用了数千年，早就习惯了……

“也罢，本王念你年幼，便以一命还一命，不累旁人！”

敖广挥手间喝退四海水族，乌云尽褪，骤雨急停，陈塘关转瞬便恢复了朗朗青天。

而此时，云层之上，杨戬被金霞拦于身前，眉宇微凝，神色焦急；

金霞凝眸而视，沉声到:“此乃哪吒命劫，旁人不得插手！还请杨师兄自回山门！”

“那又怎样？我杨戬今日就要逆天而行！且看天道能奈我何！”

哪吒前世自刎于天下，便是他一生也不愿提及的痛楚，既得重新来过，杨戬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杨师兄！这是我乾元山的私事，你僭越了！”

“让开！我不想说第二遍！”

“杨师——噗——”

金霞的真身乃是仙鹤童子，法力低微，如何能是杨戬的对手？一掌下去便已倒飞出数米远，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杨戬！胡闹！”

“师父？”

长枪已入手，可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杨戬回身看去，只见玉鼎真人面色青紫的站在他背后，神色冷硬；

“即刻随本座回玉泉山！”

“师父！”

“勿需多言！此事容不得你插手！”

玉鼎真人面目如冰，双眸冷寂，语气也极为强硬；

这些时日，他已然察觉出杨戬的变化，可究其原因尚未可知，今日看来，定是与哪吒脱不了干系！

只这短短的变故，却已错过了时间……

杨戬眼睁睁的看着哪吒抬起匕首削去左臂，而后自剖其腹，刳肠剔骨，淋漓的鲜血洒满了城头……

自始至终，哪吒不曾发出一声，连呻吟都隐忍的极好……

前世，只听旁人寥寥数语就让足令他心如刀割；

今生，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如此悲壮的死在自己眼前，却又无能为力……

杨戬久久立于云头，自伤般的盯着哪吒的尸首，直至入夜，李府派人将哪吒收入棺椁，这才缓缓回过神来，渐渐消失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