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生 6

金光瑶淡淡笑着，笑意不达眼底：“江宗主，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极力讨伐夷陵老祖？为什么只要有人提及魏先生，就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难道真的是人们心脏的正义感在作祟吗？”

“当然不是！也有部分的原因，在于你呀，江！宗！主！”

金光瑶每多说一个字，江澄的脸色便多黑一分，蓝曦臣知道金光瑶是在激怒江澄，连忙低声呵斥：“够了！金宗主，休要胡言！”

但是金光瑶不为所动，他已经说到兴头上，谁都阻止不了他的侃侃而谈：“要知道，当年兰陵金氏、清河聂氏、姑苏蓝氏三家相争，早已分去了大头，其他家族只能吃点残羹冷炙。而你，江晚吟，年纪轻轻就继任云梦江氏的家主，又刚刚重建了莲花坞，身后还有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诡道祖师，你想想看，其他家族会高兴看到这样一个拥有得天独厚之势的年轻家主吗？”

“当然不了！”

“我一直以为，同样都是年纪轻轻成为家主的人，江宗主你多少可以从灵宗主身上学到点什么呢。可惜，你太孤傲了，忘了天外有天，人外亦有人，若我没有记错，蓝玉成当年接手灵隅的时候，整个宁州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前任灵主一心只有琴棋书画、花前月下，得力手下一个是酒鬼，一个出走投入温氏麾下，争乱不休，可是我们这位蓝三公子就是有手段，不过短短三月，就将叛徒斩杀，又联合另外两个家族，将宁州治理的井井有条。”

江澄：“你说就说，你撤蓝玉成做什么！”

金光瑶：“江宗主，你不要着急嘛，若是当年你从前对你师兄的态度表现得稍微好一点，显得你们之间的联盟坚不可摧，就像蓝三公子和他最得力的那两位心腹一眼，让旁人知难而退不去试图挑拨，或是事发之后你对魏先生能多一丝宽容，事情也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不是吗？不过说起来，当年围剿乱葬岗的主力，也还有你的一分呢！”

魏无羡不住拍手，道：“说得义正严词，到最后也只是狡辩之言，金宗主，你当真是舌灿莲花。”

话音未落，他便一掌拍向苏涉。

苏涉这边才被化玉抵住脖子不敢乱动，那边魏无羡散漫了大半会儿又忽然发难，他避之不及，生生被拍出几尺之远，他堂堂一宗之主，何时被人如此羞辱过！？于是他站起身来，紧紧握着手中佩剑，怒骂：“魏无羡，你找死！”

金光瑶转而看向魏无羡，道：“魏先生何必这般生气？你被江宗主误会了多少年，我这是在帮你出气呀。”

“谢谢，但是不用，”魏无羡嘻嘻笑着，收了手，冷冷看他：“怎么，现在轮到我了？”

金光瑶微笑道：“就算苏涉不去对金子勋下咒，魏先生你，迟早也会被其他的原因围剿。因为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说好听点是自我不羁，说难听了，就是四处得罪人。”

“除非被你得罪过的人这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否则只要他们出了什么事，或者被人下了绊子，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一定会是你。你是否想过，即便穷奇道上你没有失控，往后的一辈子，你都能保证自己不失控吗？”

“据我所知，你盘踞在乱葬岗上的那两年，含光君去寻你都不知去了多少回，再者，鬼将军失控与否可是与你有关，灵宗主去得更是频繁，可你最后不照样在誓师大会上失控发狂、大杀特杀？”

“魏公子，知道为什么你会是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落得百家讨伐、万鬼反噬的下场，而当年和你一样在玄门百家中出尽了风头的蓝三公子却没落得跟你一样的境地吗？因为不是谁都跟你一样，不知道盛极一时去避开锋芒，自谦隐世，因此你死而他生。”

“啪嗒”一声，魏无羡循声看去，只见蓝玉成脸色苍白，化玉落在脚边，他恍若未闻。

“你觉得呢？魏公子。”金光瑶又问。

魏无羡煞有其事地颔首：“你说的很有道理。”说罢，手上又是一掌，

苏涉闪身躲过，忍无可忍：“宗主，我不杀他，我废了他的手行不行！”

金光瑶瞥他一眼：“割一下就算了。”

苏涉忙道：“是！”

说罢，他便提剑朝魏无羡刺去！岂料后者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有这个举动，只见他轻轻一笑，向后撤了一步，侧身一让，苏涉袭空，他的佩剑击上了另一把剑芒相似、灵光却更盛几筹的长剑——避尘！

旦听一道清脆的声响，苏涉佩剑居然被生生斩断！刹那间，苏涉连忙侧身躲过，一个翻滚，空闲的手撑地，脚下一瞪，这才躲过一劫。但他持剑的手虎口崩裂，鲜血直流。

见状，苏涉失声尖叫：“宗主！蓝忘机不是……”

不是灵力尽失了吗？！

金光瑶连忙收起脸上的诧异之色，反应极快地甩出两条琴弦，一条抛向江澄，另一条则是抛向了金凌。

而蓝忘机反应更快，锐利的银光从他手中抖出，截断了金光瑶的攻击之势，断线就此垂落在地。

然而金光瑶并没有就此收手，随即又甩出两根新的琴弦，目标皆是距离蓝忘机较远的聂怀桑和蓝玉成。

蓝曦臣持着裂冰，毫不费力地挡下了击向聂怀桑的琴弦，让他的这一击落了空。

而蓝玉成那边，他虽在走神，多年修习的灵敏却也让他出于本能地挥剑斩断琴弦。

“唔！……”

但蓝玉成如何也没想到金光瑶会忽然对自己出手，纵使他斩断了琴弦，也还是慢了一步，弦端已经刺穿了他的右边肩头。

霎时间，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触目惊心的血红不仅是看呆了几人，就连罪魁祸首金光瑶也愣住了。

蓝玉成不敢相信地看了金光瑶一眼，随后立马用空闲的手在伤口周遭点了几道穴位，将血堪堪止住，但这也让他在短时间内无法用剑。

再抬头，蓝忘机手持避尘，将魏无羡护在身后，剑锋已然抵在金光瑶的喉间。

不过电光火石，战况已然发生逆转，主心骨受制，谁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金宗主，你输了。”蓝曦臣淡淡道。

“二哥，我错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就连刚缴走金光瑶佩剑的魏无羡也被忽然的一道“咚”声惊得回了头，只见金光瑶虚弱得紧，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抓着蓝曦臣的衣袖，毫无往日仙督的气势可言。

“你……”蓝曦臣蹙眉，脸上一阵难言之色。

饶是魏无羡这般厚脸皮之人都看不下去，忍不住道：“那个，金宗主，咱有话就别说了，光动手，咱实实在在打一架成吗？”

金光瑶恍若未闻，只道：“二哥，你我相交多年，不论如何，我待你你都是知道的。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以前的事，我也无颜当那劳什子的仙督，阴虎符，阴虎符也已经彻底损毁了，你放我一马，今夜过后我就远渡东瀛，此生都不会回来，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魏无羡却道：“阴虎符坏了？你拿出来我看看。”

金光瑶：“魏公子，复原的不论如何都比不过本体，大规模的操纵会让它彻底废掉，一件戾气深重的废品，你觉得我会带在身边吗？”

“你连随便这么一把无人使用、自动封剑的无用品都能收藏十多年，更何况阴虎符呢？或许你去了东瀛，又找到第二个薛洋也说不准。”

金光瑶不理他，只看着蓝曦臣，道：“二哥！你信我，我所言句句属实！”

且不说其他，光是金光瑶俘虏蓝曦臣以来，不仅没有伤害他，反倒一直以礼相待这一点，蓝曦臣还真的无话可说，只能说道：“金宗主，你要操控阴虎符去夷陵围剿仙门百家的时候我就说过，‘二哥’你不必再叫了。”

金光瑶道：“乱葬岗一事是我鬼迷心窍，可是我…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蓝曦臣蹙眉：“什么叫你没有退路了？”

蓝忘机冷冷道：“兄长，不要与他多话。”

蓝曦臣恍若未闻，只听金光瑶道：“我收到了一封信。”

“什么信？”蓝曦臣问。

金光瑶面如死灰：“一封威胁信，信上说……说七日后我所做一切会被公之于众，让我要么立刻自裁，要么就等着我的死期。”

蓝曦臣：“所以这就是你不顾一切也要下杀手的原因吗？”

“不然呢？！”金光瑶反问，“不然我能怎么办？等事情公之于众，被传的满城风雨，等我沦为他人笑柄、饭后谈资，然后去向世人道歉，任由自己的脸面、尊严被世人践踏，在旁人的指点和耻笑中了此残生吗？二哥，没有第三条路，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亡啊！我没有选择！”

蓝曦臣面露愠色，退开一步，将衣袖从金光瑶手里扯出：“在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吗？若你没去做，又怎会落下把柄教人拿捏？”

金光瑶道：“我不否认，可是那些事情若非我万不得已又怎会去做？二哥，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存在吗？”

蓝曦臣这才冷静下来，道：“好，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一个一个地同我解释。”

“兄长！”蓝忘机道。

“你莫担心！这边我来，”蓝曦臣安抚道，他又指了指苏涉那边，说，“你和玉成，你们二人去应付那边。”

蓝忘机蹙眉，却也没说什么，转身往魏无羡那边走去。金凌连忙跑到蓝玉成身边，担忧地问：“玉成叔叔，你没事吧？”

蓝玉成低头看了一眼右肩，道：“小伤而已，不足挂齿。”

“小伤？”蓝忘机不置可否，淡淡地瞥了一眼蓝玉成的伤。

魏无羡口快道：“光是我和你二哥看到你上次吃药似乎就在两天之前，我们几个上船的那段时间，玉成兄，你当真没事？”

蓝玉成神色尴尬，老实承认道：“还是有点事的。”

毕竟他这些年时不时就在吃药，前几日更是在夷陵的时候大肆使用灵力，还被苏涉这厮摆了一道，内里受损，事后更是近乎无休止地斩杀凶尸，好不容易尘埃落地，得了两天休憩，却不想方才又得知了迫害温宁的凶手后急火攻心，体内灵力差点失控，虽然被金光瑶那两根琴弦转移了注意力，但好不容易调理得差不多了的身体又功亏一篑。

苏涉躲开后，他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静，在旁人看来是走神，但只有蓝玉成自己知道，他是在冥想调息。可谁知金光瑶会突然动手！？

这是蓝玉成不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纵使你父亲那般不堪，你也不该对金子轩下手。”蓝曦臣的声音远远响起，蓝玉成这才回神朝那边看去。

金光瑶白着一张脸，惨笑道：“金子轩的死非我故意谋划，而他也非我偶然撞上，我若这么说，二哥，你信或不信？”

“我从未有意谋划过他半分，但很多事情根本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我怎么知道他和金子勋都会死在魏无羡手下？又如何能想到金子勋身中恶咒，连玉成的术法都无法控制鬼将军的神智？”

魏无羡厉声道：“那你又说他不是你偶然撞上的，简直自相矛盾！”

金光瑶看他一眼：“我不否认穷奇道截杀一事是我故意告诉他的，那时我只想着你与金子轩素有矛盾，你又正好会被他的堂兄找麻烦，可我并不知魏先生你会失控，让温宁将在场的所有人全杀了。”

魏无羡气极反笑，而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半晌，他才渐渐止住了笑声，破口大骂道：“你们二人，一个只想着让自己的嫡亲哥哥在我这里吃点苦头，另一个只想着下点恶咒叫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好看，却没想过我这个变数，真不愧是主仆……我一时间竟不知该夸你们真是下的一盘好棋，居然能算到这地步，还是该说你们二人真是出奇一致的愚蠢！”

突然，金凌大叫道：“为什么！”

只见他“噌”地一下从江澄身旁站起，就要冲到金光瑶身旁大声质问，聂怀桑见状连忙将他扯住，金凌动弹不得，大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金光瑶看向他，喃喃道，“是呀，为什么呢？这个问题……阿凌，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逢人便是笑脸相迎，却人人看我不起，而你父亲不可一世，旁人则趋之若鹜？明明我与他都是金光善的儿子，你父亲可以在家陪着最爱的妻子、逗着自己的孩子，而我却不敢和自己的妻子多待片刻，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敢多看一眼，甚至还要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派去截杀一个不论修为还是实力都远高于我的魏无羡！”金光瑶双眼通红，神情愈发激动，近乎疯狂，“明明生辰在同一天，金光善可以给他最疼爱的儿子大办宴席的同时，还能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的手下将他另一个儿子一脚踹下金鳞台！？”

“你知道之前金光善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时候，对他身旁的陪酒女妓是怎么说的吗？人家问他，我这个儿子为他做的不少事，事事办的漂亮，日后金子轩继位了，我会是最得力的下属。金光善却只说‘谁？金光瑶？唉，不提了。’，看呐，我做了多少，甚至射日之征中我居头功，给他带来多少荣耀？最后只配四个字：‘唉，不提了’，哈哈哈哈哈……”

“他这般对我，我难道就不该报复他吗！？”

魏无羡却冷笑：“你报复归报复，这是你们之间的恩怨，管你如何发泄，但是你动金子轩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全杀了。”金光瑶淡淡看他一眼，冷静地说道。

蓝玉成问他：“你该报的仇已经报了，该杀的不该杀的你也杀干净了，那现在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金光瑶边笑边摊手：“是呀，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可惜呀，做尽了坏事，还想要人垂怜，没办法的，没办法的，玉成，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如兰小心！”

蓝玉成注意到金光瑶会有所动作，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间，蓝玉成便闪身上前将金凌推开，与此同时，他的脖子被一根红色的琴弦套住。

蓝曦臣大惊失色地喊道：“玉成！”

金凌被推了一个趔趄，幸好有聂怀桑抓着，少年人不可置信地看向金光瑶，似乎是没想到疼爱他的小叔叔居然会对自己下手。

蓝忘机拧眉，狠狠骂了一声：“金光瑶你卑鄙！”

“是啊，我卑鄙，所以呢？那又如何！”金光瑶此时也不管那些了，眼角挂着泪，狞笑一身：“你们最好都乖乖地待在原地别动！”

蓝玉成垂眸，问道：“为了达到目的，你对自己也是这般残忍吗？”

金光瑶低头看了一眼腰间渗出的血，惨笑一声：“那是自然。”

蓝玉成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金宗主，你先前不是说，你是不会对蓝三公子动手的吗？”魏无羡嘲讽道。

“那是他蓝玉成自找的！”苏涉怒骂一声，随即就被离得最近的江澄狠狠踹了一脚。

江澄踹完苏涉，转头就冲魏无羡喊道：“魏无羡，你不是已经把他的武器全缴了吗！？”

“谁想得到他体内还有一根！？”魏无羡也毫不承让，当场就吼了回去。

“金宗主！你收手吧，”蓝曦臣担忧地看着蓝玉成，温声劝道：“放了玉成，放过你自己……”

“然后任由你们将我抓起来伏法吗？别天真了，蓝宗主！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也没有退路了。”金光瑶道，“我可以放了玉成，但前提是你们都别轻举妄动！待我安全离开，过段时间自然会将一个完好无损的蓝玉成换给你们！”

蓝忘机：“你！”

“唔…”蓝玉成痛苦地蹙起眉头，看来是在场的人谁多说一句话，金光瑶就会多收敛琴弦一分，以示警戒。

只此一下，琴弦便轻而易举地在蓝玉成白皙的脖颈上勒出一道惊心怵目的伤口，霎时间渗出了丝丝血迹。

“玉成！”蓝曦臣瞳孔猛然一缩，自家弟弟遭人挟持，他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脸上也终于裂开了缝隙，神色尽是一片担忧，但他不得不逼自己冷静下来：“金宗主，你这次说的可是真的？”

金光瑶：“那是自然。”

蓝曦臣颔首：“好……”

众目睽睽之下，蓝曦臣点头，道：“好……我暂且再信你一回…”

蓝忘机：“兄长！”

魏无羡、江澄异口同声：“蓝宗主！”

蓝曦臣抬手止住了他们的呼喊，定定看向金光瑶，道：“你这句话最好是真的。”

金光瑶还待说什么，屋外再次响起一道闷雷，声音比先前几次更响，更令人心生恐惧。

“咚！咚！咚！”

这是第三次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