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江澄指责自己,他没法辩解什么，可他却没法忍受你被恶语相向。

“江澄,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这些话,都是些什么？能听吗？别忘了你的身份，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在江叔叔他们灵前出言侮辱世家名士，你的教养和礼数呢？”

“在我父母灵前侮辱他们的究竟是谁？！我请你们二位弄清楚，这是在谁家的地盘上。在外面拉拉扯扯不知检点就够了,别到我家祠堂我父母的灵前乱来！”

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猝不及防一记重拳打来,魏无羡又惊又怒“你给我闭嘴！”

“怎么？我说错了？大名鼎鼎的昭华君和夷陵老祖，孤男寡女，不知检点！！”

魏无羡被气得浑身发抖，江澄可以说他，怎么说魏无羡都不会和他计较。可他不能说他的糖糖，那是他的命！

一气之下，冲江澄扔出一道符咒。

那道符篆又快又狠，打中江澄右肩轰的一炸，炸得他一个踉跄。江澄并没料到魏无羡会突然出手，自身灵力也没完全恢复，因此被轰了个正着，肩头见血，脸上一闪而过不可思议之色，紫电旋即从他指间飞出，滋滋地乱闪着抽了过去。

幻影出鞘，挡下了这一击。三人在祠堂之前混战，江澄眼里爆出血丝“好！要打便打！怕你们两个吗！”

谁知胡乱地拆了几招，魏无羡突然惊醒：这是云梦江氏的祠堂，他刚刚还跪在这里，向江枫眠夫妇祈求他们的保佑，现在却居然当着他们的面前，和糖糖一起攻击他们的儿子！

仿佛被冰冷的瀑布当头浇中，他眼前突然一阵忽明忽暗。你看他一眼，猛地转身抓住了他的肩膀。

江澄也面色一变，收住鞭势，目光闪了闪，神色警惕。

“魏婴？！”你担心的唤道。

他低低的声音在魏无羡耳朵里嗡嗡作响，震荡不止，魏无羡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坏了。“怎么了？”

他觉得有东西从脸上爬过，举手一摸，摸到了满手的猩红。伴随着阵阵头晕目眩，鲜血还在从他的口鼻之中滴滴答答地滑落，坠到地上。

这次终于不是装的了。

魏无羡勉强站立，见你刚换过的白衣又被他的血染红了一片，不由自主伸手去擦，心里不合时宜地犯愁：“又把她衣服弄脏了。”

“你怎么样？！”你见他流血，觉得他受了很严重的伤，急忙问道。

“……我们走吧。”

马上走。

再也不要回来了。

“好。”

你完全无意再与江澄缠斗，一语不发，扶起他就走。江澄又惊又疑，惊的是魏无羡突如其来七窍流血的惨状，疑的是这是魏无羡装出来遁逃的法子，毕竟过往魏无羡常常用这招来恶作剧，见两人要走。

“站住！”

“滚开！”

与之同来的还有气势陡转狂怒的幻影，一道紫电旋即游出，两样神兵相击，发出刺耳长鸣。被这长鸣声一震，仿佛一团将熄不熄的烛火终于被扑灭，魏无羡一阵头痛欲裂，双目闭上，头也垂了下来。

你觉察肩头重量，登时从混战中抽身，立即去查探他的呼吸。幻影失了主人的施力，紫电攻势立即向前逼近。江澄并不想真的打伤你，立即撤鞭，可眼看着就快来不及了。正在这时，一道身影从一旁跃下，挡在了双方中间。

江澄定睛一看，这突然插|进来的不速之客竟然是温宁，登时勃然大怒“谁让你到莲花坞里面来的？！你怎么敢！”

别的人他都还能勉强忍，这条亲手把金子轩一掌穿心、断送了他姐姐幸福和性命的温狗，他却是万万容忍不得。光是看他一眼都有杀之而后快的冲动。他竟然还敢踏足莲花坞内部的土地，当真是找死！

因为这两条人命和种种原因，温宁心中有愧，因此对江澄总抱着一份畏惧，从来都自觉地避他而行，此刻却挡在两人之前，直面着他，挨了狠狠的一鞭子，胸膛爬过了一条骇人的焦痕，也没有退缩。

你伸手探得魏无羡只是疲倦至极加气急攻心，暂时昏迷，你这才转开目光。只见温宁手里拿着一样东西，递到江澄面前。江澄右手间的紫电炫亮得几乎成了白色，和他心头杀意一样高涨，怒极反笑。

“你想干什么？”

那东西正是魏无羡的佩剑随便。魏无羡一路都嫌拿着麻烦随手乱扔，最后扔给温宁保管了。

“拔|出来。”他口气坚决，目光坚定。全然不是以往那副呆呆怔怔的模样。

“我警告你，不想再被挫骨扬灰一次，就立刻把你的脚，从莲花坞的土地上挪开，滚出去！”

温宁几乎要把剑柄捅到他胸口里去了，声音高扬“ 动手，拔！”

江澄心中一阵躁怒，心脏无端狂跳，鬼使神差的，他竟然真的照着温宁所说的，左手握住随便的剑柄，用力一拔。

一把雪白到刺目的剑身，从古朴的剑鞘里脱鞘而出！

江澄低头盯着自己手里这一柄闪闪发光的长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把剑是随便。是魏无羡的佩剑。在乱葬岗围剿之后，被兰陵金氏的人作为战利品收藏了。它早就自动封剑了，每个后来见过它的人，没有一个能把它从剑鞘里拔|出|来。

可为什么他拔|出来了？

“.......封剑解除了？”

“不是封剑解除了！直到现在，它还是封住的。若你把它插回鞘中再换人来拔剑，无论换谁都拔不出来的。”

江澄脑中和脸上都一片混乱“那为什么我能拔得出来？”

“因为这把剑，把你认成了魏公子。”

“什么叫把我认成了魏无羡？怎么认！为什么是我？！”

“因为现在在你身体里运转灵力的这颗金丹，是他的！”

你不可置信的看向江澄手中的随便，又看向倒在你怀里的魏无羡，心头发涩。

懵了好一阵,江澄才喝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没胡说。”

“你给我闭嘴！我的金丹……我的金丹是……”

“是抱山散人给你修复的。”

“你怎么知道？他连这个也对你说？”

“没有。魏公子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过只言片语。我是亲眼看到的。”

“撒谎！你在场？你怎么可能在场！当时上山的只有我一个人,你根本不可能跟着我！”

我没有跟着你。我一开始就在那座山上。“”

江澄额头青筋暴起,道“……撒谎！”

“你听听我是不是撒谎！你上山时眼睛上蒙着一条黑布，手里拿着一根长树枝，快到山顶时经过了一片石林，饶了快半个时辰才绕过去。”

江澄脸部肌肉微微抽搐。

“然后你听到了钟声,钟声把一片飞鸟都惊走了。你把树枝紧紧握在手里，像握剑那样。钟声停下来的时候,有一把剑抵在你的心口,你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命令你不许前进。”

江澄浑身都抖了起来。

“你马上停住了脚步,看上去很紧张,隐隐还有些激动。这女子的声音压得很低,问你是何人,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回答……”

“闭嘴！”

“……你回答,你是藏色散人之子,魏婴！你说了家门覆灭、说了莲花坞大乱,还说了你被化丹手温逐流化去了金丹。那个女子反复询问你一些关于你父母的问题,等你回答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阵香味，你就失去了知觉……”

江澄看上去恨不得要捂住自己的耳朵了“你怎么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就在那里。不光我在那里,魏公子也在那里。不光我和他，还有我姐姐，温情，也在那里。或者说，整座山上，只有我们三个人在等你。江宗主，你以为那真是什么、什么抱山散人的隐居之地？魏公子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这么个地方。他母亲藏色散人根本就没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透露过任何师门的讯息！那座山，只不过是夷陵的一座荒山！”

江澄声嘶力竭地重复着同样的字句，仿佛要用凶神恶煞掩盖自己突如其来的词汇贫乏“胡说八道！真他妈的够了！那我的金丹为什么会被修复？！”

“你的金丹根本没有被修复，它早就被温逐流彻底化掉了！你之所以会以为它修复了，是因为我姐姐，岐山温氏最好的医师温情，把魏公子的金丹剖出来，换给你了！”

江澄脸上空白了一瞬“换给我了？”

“不错！你以为他为什么后来再也不用随便，为什么总是不佩剑出行？真是因为什么年少轻狂吗？难道他真的喜欢别人明里暗里指着他戳脊梁骨说他无礼没有教养吗？因为他就算带了也没用！只是因为……如果他佩剑去参加那些宴会和夜猎，不免有人要以各种理由要和他比剑切磋，而他没了金丹，灵力不支，一拔出剑，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江澄呆呆站在原地，目光发绿，嘴唇发颤，连紫电也忘了用，突然抛下随便，猛地在温宁胸口击了一掌“撒谎！”

温宁受了一掌，退了两步，把随便从地上捡起，合入鞘中，推回到江澄胸口“拿着！”

江澄不由自主接住了那把剑，没有动，而是六神无主地望向魏无羡那边。他不望还好，一望之下，魏无羡惨白着脸、唇角还沾着鲜血的萎靡模样犹如一记重锤砸中他的心。

而蓝渝的目光更是让他周身发寒，如坠冰窟。

“你拿着这把剑，去宴厅，去校场，去任何一个地方，叫你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来拔这把剑。你看看究竟有没有谁能拔得出来！你就知道我究竟有没有撒谎！江宗主——你，你这么好强的一个人，一辈子都在和人比，可知你原本是永远也比不过他的！”

江澄一脚踹中温宁，抓着随便，跌跌撞撞地朝宴厅的方向奔去。

他边跑边吼，整个人状似疯狂。温宁被他踹得撞在庭院里的一棵树上，慢慢站起，忙转去看另外两人。

蓝渝昳丽的面容此刻苍白无比，神色也冷峻至极，又望了一眼云梦江氏的祠堂，把魏无羡的身体托了托，托牢了，头也不回地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蓝、蓝姐姐，你，你去哪里？”

“他要我带他走。”

温宁连忙跟上，随着他一齐出了莲花坞的大门。

你扶着魏无羡上了船，温宁赶紧蹿上船尾，自觉地抓起船桨，扳了两下桨，渡船平稳地漂出了数丈。不久之后，渡船便顺着江流漂离了码头，靠近江心。

你把魏无羡扶好，让他安稳的靠在你身上，先给他喂了两颗丹药，确认他好好咽下去了之后，才取出手帕，慢慢为他擦去脸上的鲜血。

“蓝姐姐。”

“ 何事。”

方才温宁在江澄面前的强硬气势早已无影无踪“请……请你暂时不要告诉魏公子，我把他剖丹的事捅出来了。他很严厉地告诫过我，叫我绝不能说出去。虽说恐怕瞒不了多久，可我……”

“你放心。”

看上去，温宁像是松了一口气，虽说死人并没有气可以松。“蓝姐姐，谢谢你。谢谢你当年在金麟台上，为我和我姐姐说过话。我一直记得。后来我失控了，我……真的很抱歉。更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照顾阿苑。我还以为我们家的人都死了，一个不留了。真的没想到，阿苑还能活着。他跟我堂哥二十多岁的时候长得真像。”

“他是被二哥带回来的，二哥说，他在树洞里躲了太久。发了高热，病了一场。”

“我知道一定是生了病。小时候的事他都不记得了。我和他聊了很久，他一直说你和含光君的事。” 他有点失落“以前是说魏公子的事……反正从没说过我的。”

“你没告诉他。”

“您说他的身世吗？没告诉。”他转过身，背对身后的二位，一边卖力划船，一边开口“他现在过得很好。知道太多其他的事，记起来一些太沉重的东西……反而会让他没有现在这么好。”

“迟早要知道的。”

“是的。迟早要知道的。 就像魏公子和江宗主。移丹的事，迟早江宗主是要知道的。他总不能真的瞒江宗主一辈子。”

夜色寂静，江流沉沉。

你看着魏无羡的睡颜，从前许多想不通的事，如今都不明白了。

你当年不懂，为何向魏无羡这样明媚张扬的人，再也不用剑了。你只当他是被乱葬岗的怨灵侵体，不想佩剑。

原来.....，竟是失了金丹。

你想起当年魏无羡从乱葬岗出来，你和二哥对他说的话。那个时候，魏无羡对周围一切都防备的样子。

“痛苦吗。”

你突然出声，温宁一愣“ 什么？”

“剖丹，痛苦吗。”

“如果我说不痛苦，蓝姐姐你也不会信吧。”

“我以为温情会有办法。”

“上山之前，我姐姐是做了很多麻醉类的药物，想减轻剖丹的痛苦。但是她后来发现，那些药物根本不管用。因为如果将金丹剖出、分离体内的时候，这个人是麻醉状态的，那这颗金丹也会受到影响，难以保证会不会消散、什么时候消散。”

“……所以？”

温宁划桨的动作顿了顿“所以，剖丹的人，一定要清醒着才行。一定要清醒着，看到与灵脉相连的金丹从身体中被剥离，感受到汹涌的灵力渐渐的平息、平静、平庸。直到变成一潭死水，再也兴不起波澜。”

好半晌，你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微微沙哑，前两个字似乎颤了一下“一直醒着？”

“两夜一天，一直醒着”。

“当时，你们有几成把握。”

“五成左右。”

“ 五成。”你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收紧了揽住魏无羡的那只手，手背上的骨节已经发白。

“毕竟，以前从来没有人真的施过这种换丹术，不可能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金丹剖给别人的。因为这样的话，自己就相当于变成一个一辈子都登不了顶、不上不下的废人了。所以魏公子回来找我们的时候，我姐姐先开始根本不愿意，可是魏公子一直死缠烂打，说五成也好，一半一半呢。就算不成功，他废了丹也不愁没路走，可江宗主这个人不行的。他太好强了，太注重这方面的得失了，修为就是他的性命。如果江宗主只能做一个不上不下的普通人，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你垂下眼帘，凝视着魏无羡的脸，伸出一只手。手在魏无羡一侧面颊上摩挲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当年从玄武洞出来后，你急着回云深不知处，急匆匆的就走了。没想到在见到他却是在那样的场合，你以为他灵力受损，不能用剑，却不曾想是这样的原因。只有五成的把握.....你不敢想，若是失败了又该如何......

幸好。

正在这时，怀里歪着的那颗脑袋微微一动。魏无羡的眼睫颤了颤，悠悠转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抱着他的蓝渝，魏无羡也不顾别的，双手直接环上了你的腰，还在你腿上蹭了蹭。

“糖糖好香啊！”魏无羡正耍赖，就听见淡淡的流水声，伸出脑袋才发现他们已经不在莲花坞里了“糖糖，我们怎么出来的？”

温宁神色立刻紧张起来,定住了船桨。

“打过一场。”

魏无羡抽出一只手揉了揉心口，似乎想揉散胸中那股郁结之气“我就知道江澄没那么容易放咱们走的。这个混小子……真是岂有此理！”

斟酌片刻“糖糖，你不要在意他说的话啊。他就是嫉妒我比他先找到娘子！！ 这小子从小就这幅德性，一生气说话就口不择言，特别难听，风度教养通通不管不顾。只要能教人不痛快，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骂得出来。这么多年都没半点长进。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嗯，除了你，我都不放在心上。”

魏无羡捂脸，他没听错吧！！糖糖居然会说情话！！！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糖糖，你说什么？”

可你却红了脸“没听见算了....”

魏无羡高兴地就想跳起来，可是身上还有伤，疼的他痛呼一声。

“你没事吧？！”

你急忙扶住魏无羡，魏无羡见她这么担心自己笑了笑“糖糖，我很高兴！”

你看他这副傻傻的模样，也开心的笑了笑了。一句话就能让他这样开心，那以后自己要不要对他多说一些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