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众人讨论的声潮一浪比一浪高。

“秦老宗主跟随了金光善多少年啊，竟然连自己老部下的妻子都要染指。这个金光善！”

“金光瑶要在兰陵金氏站稳脚跟，就非得有秦苍业这位坚实的岳丈给他助力不可，他怎么会舍得不娶？”

“论丧心病狂，他真是举世无双！”

魏无羡低声对蓝忘机说“难怪他当初在密室对秦愫说，‘阿松必须死’。”

试剑堂中，也有其他人想到了阿松。

“如此看来，我斗胆猜测，他的儿子恐怕根本不是别人暗害的，而是他自己下的毒手。”

“怎么说？”

“近亲兄妹所生之子，十之八九会是痴呆儿。金如松死时刚好才几岁，正是幼子开蒙的年纪。孩子太小时旁人看不出来什么端倪，可一旦长大，就会暴露他与常人不同的事实了。就算不会怀疑到父母的血缘上来，可若是生出一个痴呆儿，旁人都未免会对金光瑶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说是因为他带了chang ji的脏血才会生出这种孩子之类的风言风语……”

“秦愫真可怜啊。”

“当初我还羡慕她呢，心说真是命，出身好，嫁的也好，金麟台的不二女主人，丈夫一心一意，谁知道，啧啧。”

“所以这些看上去很美的事物，背后往往都是千疮百孔的。根本没什么好羡慕的。”

魏无羡心道：“恐怕秦愫正是因为无法忍受旁人这些听似同情怜悯、实则津津乐道的碎语闲言，所以才选择自杀的吧。”

他低头看了看，忽见碧草手腕上带着一只翡翠金环，成色极佳，绝不是一个使女能戴得起的东西，笑着说道“镯子不错。”

碧草连忙拉了袖子，低头不语。

“可……可今天送这两位到这里来的人……究竟什么来头啊？”

“何必纠结这些！不管是谁，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是一位义士，绝对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不错！”

“救了思思姑娘的这位的确不简单，有钱又有闲。不过，义士？这可未定。”魏无羡说道。

“颇多存疑。” 蓝忘机出声。

若是魏无羡说这句话，没几个人会理，可说话的人是蓝忘机，众人顿时收敛声息。

“何处存疑？”蓝启仁问道。

“那可多了。比如，金光瑶如此心狠手辣，为何杀了二十人，却单独留下一个思思？现在人证是有了，但物证呢？”魏无羡一直发出不同声音，在一片群情激愤中显得格格不入，有些人已怫然不悦。

“这便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闻言，魏无羡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

他知道，现在没人听得进去他的话，也没人会仔细考虑他的疑惑。再多言几句，旁人说不定又要开始针对他了。若是在十几年前，他根本不会理会旁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可如今，魏无羡已经没什么兴趣非出这个风头不可了。

于是，厅内众人一浪高过一浪的声讨开始了。

满堂叫好喝彩声中，魏无羡心道：“就在今天前，这位可怕的人物还是人人交口称赞的敛芳尊呢，一天之间就人人喊打了。”

会议结束之后，云梦江氏的宴厅也刚好准备完毕。然而开宴之后，席上却少了两个身影。

“怎么少了魏……夷陵老祖和昭华君？”

江澄坐在首席上，问身旁那名客卿“人呢？”

“他们二位出了内厅之后去换了衣服，说是就不入宴了，出门走走，等会儿再回来。”

“还是老样子，不知礼数。”

这话似乎把蓝渝也骂进去了，蓝启仁面露不快之色。如果连你都能被说是不知礼数，那世上就没有礼这个东西了。想到这里，他又对魏无羡咬牙切齿起来。

那头江澄调整了颜色“诸位先行用餐吧，待会儿我去请他们二位回来。”

莲花坞外，码头之前，你任由魏无羡带着，也不问去哪里，悠闲地走动。

码头上还有几个小食摊，魏无羡走过去一看“不跟他们一起吃饭是对的，娘子来来来，这个饼好吃。我请你啊！麻烦来两个吧。”

摊主喜笑颜开地用油纸包了两个饼，魏无羡刚接过来，你就一手付了钱。魏无羡想想好像每次都是要你掏钱“嘿嘿嘿...娘子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娘子的！”

“嗯....”

魏无羡笑的更开心了，低头咬了一口饼“以前我在码头这边要东西吃都不用付钱的，随便吃随便拿，吃着就走，拿了就跑。过了一个月摊主自然会去找江叔叔报帐。”

你在手里圆圆的饼子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半月缺口“你现在也不用付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三两下吃完了，把油纸揉成一堆，在手里抛着玩儿，四下望望“没什么其他摊子了。以前这里不管多晚都挤满了摊子，卖各式各样吃的。因为莲花坞里晚上出来吃宵夜的人不少。船也很多，不比你们那边的彩衣镇差。”

魏无羡就这样陪你走着，看见什么就跟你说个不停。刚才那些事他知道你听了一定会难过，他希望有自己在能让她开心一点。

走了一会，二人又折回了码头，重入莲花坞大门。穿过校场，路过一栋华丽的小楼时，魏无羡驻足停留，多看了几眼，神色有异。

“怎么了。”

“没怎么。以前我住过的屋子在这里，现在没了，果然被拆了，这些都是新建的。”

他们绕过重重楼宇，来到莲花坞深处的一片寂静之地，一座黑色的八角殿之前。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人，魏无羡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殿前方整整齐齐码着一排一排的灵位。

云梦江氏的祠堂。

他找了个蒲团跪了下来，取了三支供台里的线香，在烛火上燎了燎，点燃后插在灵位前的铜鼎里，对着其中两个灵位跪拜三次。“以前我也是这儿的常客。”

“罚跪？”

“的确是，虞夫人三天两头就罚我。”

可是，除此以外，虞夫人也从来没有真正做过什么要害他的事。

他忽然想起来，这里是祠堂，虞夫人的灵位就在面前“罪过罪过。”

为了弥补方才的口无遮拦，又点了三炷香，正把它们高高举过头顶，心中连声赔罪。忽然身边一暗，侧首一瞧，你也在他身旁跪了下来。

既然来了灵堂，为了礼数，自然也是要表一番尊敬的。取了三支香，挽袖在一旁红烛上点燃，动作规整，神色肃穆。

魏无羡歪头看着他，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扬“一起吧，糖糖。”

于是，他们各自奉着三支香，跪在排排灵位之前，一起对着江枫眠和虞紫鸢的名字俯首拜下。

一次，两次，拜的动作完全一致。然后才郑重其事地将线香插|入铜鼎之中。

最后，魏无羡瞅瞅身旁跪姿端正无比的你，双手合十“江叔叔，虞夫人，又是我。我又来打扰你们清净了。糖糖以后就是我的娘子了。刚才这两拜就算是拜过天地和父母了，你们二位先帮我把旁边这个人定下。最后一拜我先欠着，今后找机会补回来……”

正在这时，忽然从二人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魏无羡正在默默祈祷，闻声一个激灵，猛地睁眼。回头一看，只见江澄抱着手臂，站在祠堂之外的一片空地上“魏无羡，你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带人就带人。可还记得这里是谁家，主人是谁？”

魏无羡做这件事原本就想躲着他，见被江澄发现了，心知免不了一顿恶言恶语了。他不想多生口角“我没去莲花坞的其他机密之处，只是来上几柱香祭拜江叔叔和虞夫人。已经上完了，这就走。”

江澄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要走请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在莲花坞里再让我听到或者看到你鬼混。”

“江晚吟，注意言辞。”

江澄对上你的眼神，顿时有些犹豫，可是看见魏无羡，却心里又一股火“我看你们更该注意举止吧。”

魏无羡眉头跳得越来越厉害，心中不祥的预感也越来越浓“糖糖，我们走吧。”

他转身又在江枫眠夫妇的灵位之前认真地磕了几个头，这才一齐站起身来。江澄倒是没不准他磕头，但也毫不掩饰他的挖苦之意“你确实应该好好跪跪他们，平白地到他们面前污他们的眼、辱没他们的清净。”

魏无羡扫了他一眼“上个香而已，你行了吧。”

“上香？魏无羡，你就没半点自觉吗？你早就被我们家扫地出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带来给我父母上香？”

魏无羡原本已经要越过了他，要离开了，听到这一句，忽然顿足“你倒是说清楚，谁是乱七八糟的人？”

若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江澄说什么他都能当没听到。可现在他的娘子也和他在一起，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她跟着他一起忍受江澄这些越来越难听的言语和扑面而来的恶意。

“你忘性真大。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人？那我就来提醒你吧。就是因为你逞英雄，救了你身边这位和她哥哥，整个莲花坞还有我爹娘都给你陪葬了。这样还不够，有了第一回，你还要来第二回，连温狗你都要救，拉上我姐姐他们，你真是好伟大啊。更伟大的是，你还如此宽宏大量，带着这几位前来莲花坞。让温狗在我们家门前徘徊，让蓝三小姐进来上香，存心给我、给他们找不痛快。魏无羡，你以为你是谁？谁给你的脸，让你随意带人进到我们家的祠堂来？”

魏无羡早知道，江澄一直都念念不忘地要跟他算这笔账了。

莲花坞覆灭之事，江澄觉得不光魏无羡有责任，温宁和蓝忘机兄妹也都不能脱离干系，这几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他都不会给好脸色。可是偏偏当初不夜天又是你为江厌离当了傀儡的一击，虽然江厌离到最后还是没有活下来，可江澄也对你是有感激的，这些年金凌也被你照顾得很好，除了有时候怼的他七窍生烟，他们之间倒也算是平和。

可他对魏无羡就没有那样的好态度了，所以和魏无羡在一起的人自然也被江澄波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