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尽流。

本就隐隐忧心温襄的魏无羡被她吓了一大跳。

　　幸而探了探发觉她神智尚且清醒，大抵是三百戒尺罚得太重以至于一时没缓过劲儿来。蓝曦臣提议让温襄去后山的冷泉疗伤，魏无羡忙横抱起她片刻不敢耽误往蓝曦臣指的路去了。惹得江澄在后头啐一口见色忘友。

　　受完罚的蓝湛也向蓝曦臣微微颔首以后，便拾起温襄掉落在地的坠铃霜剑匆匆跟上魏无羡。他步伐快得闻风赶来的温情和温宁只来得及望见一抹远去的白衣。

　　一路上魏无羡虽刻意避开温襄身上浸出血的地方，步履匆匆间伤口却仍牵扯得她眉头紧蹙。

　　顺着梭梭竹林蜿蜒不断且铺满萧索落叶的林荫小路渐渐开阔，见蓝曦臣所言的冷泉已是近在眼前，魏无羡便扶着她慢慢走。他身上虽不见得就有多好，但人家总归是个女孩子，魏无羡斟酌半晌终是轻声道：“要不温三妹妹你先进去泡，我和蓝湛在外面守着你吧。”

　　随行的蓝湛看她单薄瘦削的身子纵是有魏无羡扶着，也难掩那副摇摇欲坠的姿态，少见地同魏无羡统一意见道：“先进去。”

　　温襄犹自抿紧薄唇缄声不言。

　　见温襄实在没有反应魏无羡便默认她已经同意，然后小心翼翼将她扶到冷泉边缘处。只是他发觉自己微微松开些力气温襄便站不住脚跟。魏无羡叹气放软声音询问，“温三妹妹我现在松开你好吗？”

　　恰时风动，铃声乍起。

　　转而闪灭的三道清响如苍山凛雪蕴着一抹翡翠色。

　　细小，又石破天惊。

　　温襄仿佛自濛濛幻海中回神似的，猛然抬眸便是将目光扫向旁畔静立冷面含霜的蓝湛。他手中果真握着一柄熟悉的坠铃霜剑，此时剑柄那簇鲜红似泫血的细丝长穗轻轻摇晃，连带白玉铃铛也在澄明天光里头闪动起宛如清沏水波般的盈盈粼光。

　　魏无羡顺她眸光扫去，继续放软口气解释道：“温三妹妹你在戒律堂摔倒，我又要抱你来这里不方便拿佩剑，所以就让蓝湛暂时拿着。”

　　说罢忙示意蓝湛将佩剑归还温襄。

　　见取过佩剑的温襄总算合衣进入冷泉内，魏无羡和蓝湛便一起在苍翠竹林里头寻了个落叶满地却还算干燥洁净的地方背对冷泉静立。魏无羡随手折了根新鲜沾露的细草叼在嘴里，开始站姿不端地打量周遭景致，“蓝湛，你觉不觉得温三妹妹今天奇奇怪怪的？”

　　蓝湛虽不曾应声，却微不可察地颔首。

　　可魏无羡半晌都没听见回声登时心觉扫兴，只好自己摸摸鼻尖胡乱分析，“她从今天早上起来就这样，像是没了魂儿似的。”

　　说着说着他竟不由得想起温襄那副梦魇的神情，还有她口中被不断重复的两个发音。

　　难道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还没等魏无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冷泉的方向骤然传出温襄急促的呼救声。

　　“魏无羡——”

　　魏无羡闻声连忙丢掉嘴里叼的细草便和蓝湛快步向冷泉走去。可当两人赶到时只见泉水冷雾轻盈缭绕，带着些冷彻骨髓的沉沉湿气。本该在冷泉里疗伤的温襄不见踪影。

　　蓝湛面色略沉。

　　泉面尚有粼粼闪动的余波，说明温襄刚刚还在这里。魏无羡不禁有些担忧，也喊了几声却不得丝毫回应。他忍不住跳入冷泉中，谁知竟结结实实被泉水的温度冻得打了个寒颤，蓝湛见此也紧跟着跳了进来。

　　魏无羡瑟瑟发抖抱着自己，却见蓝湛不为泉中凛冽寒气所动，一番对比登时忍不住略有哀愁地抱怨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蓝湛你难道就真的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吗？”

　　蓝湛抬眼扫过他却闭口不语，手中名讳避尘的佩剑犹自半刻不停地在冷泉里头划开圈圈粼粼闪光的水浪。沉沉湿气化作冷雾清浅萦绕，竟让白衣少年郎本就俊极雅极的面容多了几分清冷出尘。

　　魏无羡见他不应声只好边哆嗦边学着蓝湛用手里的随便划开波浪，企图寻找温襄莫名失踪的线索。可刚安静不过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开口道：“话说万一温三妹妹只是在冷泉里晕倒了，我们这么干会不会捅死她？”

　　蓝湛闻言岿然不动，只是他面上冷峻肃然的表情略有些破裂。

　　没待魏无羡再开口，水中忽然一阵波浪翻涌间他竟猛地倒进冷泉里头瞬间不知所踪。

　　“魏婴——”

　　将魏无羡失踪过程尽收眼底的蓝湛皱眉刚抬步向他原先的地方走过去，便自泉底感到一阵巨大的拉力。他手里避尘猛然向水下一刺，人却同时被吸进那道莫名出现的漩涡里。

　　再度可以视物时，蓝湛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落入一个光线幽暗的洞穴中。连带魏无羡惊喜的声音也尤为清晰可辨。

　　“蓝湛，你也来了？”

　　蓝湛抬眼一望，见魏无羡正在自己不远处扶着明显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温襄。她脸上戴的暖白面具不知何时脱落，正露出那副额前带疤的倾城容颜。且显而易见的是，温襄的面色要比魏无羡苍白得多，连带着抿紧的薄唇也不见一丝血色。尤其是被紧贴着两颊那丝丝缕缕湿漉漉却乌漆发亮的鸦发一衬，她脸色简直苍白得能吓死个人。

　　因此见魏无羡几乎要将温襄整个人揽进怀里时，蓝湛也只是欲言又止多看了他们几眼，那句男女授受不亲终究还是被他咽回肚中。

　　魏无羡却犹不自觉，只顾着打量四处环境。可从小到大都没来过几回云深不知处的他压根看不出这是什么鬼地方，只能发觉洞中温度竟是比先前的冷泉还要寒彻几分，不由得颤抖着声音询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冷泉怎么会有通向这里的漩涡暗道？”

　　蓝湛没有搭理他，而是冷面含霜循着洞穴尽处边走边缓然打量其中景象。

　　见此魏无羡也不气馁，边扶着瑟瑟发抖的温襄边缓慢跟上蓝湛，忍不住低声道了句，“水这么冷，怎么还不结冰？”

　　“先别说话。”温襄狼狈靠着魏无羡猛然咳嗽几声，手中坠铃霜剑却被她越发用力地攥紧。她蹙眉望向从出现在此处开始就缄声不言的蓝湛，最终轻声道，“跟紧蓝湛吧。”

　　一时洞穴内只有细细的哗然水声。

　　不知沿洞穴走了多久，走在最前头的蓝湛首先发现洞穴尽处的岸边竟有着一张台子，台子上放置有白色古琴。即便相隔甚远，那以白色古琴为中心萦绕散开的汩汩灵力仍浓郁得让人心惊。

　　蓝湛回头与两人对视一眼，率先走向通往岸上的台阶。魏无羡和温襄没有犹豫多久，便也循路而上。

　　谁知异变陡生。

　　台上琴弦骤然一动，四处浓郁的灵气乍如海浪翻涌着幻化成圈圈透明波纹射向魏无羡和温襄。两个人不留神间被那陡至眼前的攻击往后一掀翻进水里。

　　魏无羡狼狈万分地从水里头爬起来，为难地看了眼湿漉漉的雪白袖子，最终还是用手指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他不解地冲蓝湛喊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温襄也满身是水地爬起来，若有所思看向台上安然摆放的雪白古琴。

　　蓝湛半晌得出结论：“弦杀术。”

　　“弦杀术？”魏无羡闻声一愣，抬眸望向站在石阶上安然无恙的蓝湛，又犹有疑惑地将眸光转到那张白色古琴，“弦杀术不是你们蓝家的绝学吗？”

　　话音落尽时，空气乍然波动。竟是那琴弦再度向水里狼狈的魏无羡和温襄发动攻击。温襄猛然将魏无羡拉到自己身后，手中佩剑祭出便是干脆利落斩断袭来的攻击。

　　魏无羡也反应过来，忙祭出自己的随便也斩向再度席卷而来的攻击。

　　这一番出手登时搅得水中浪花翻卷不息，两个人好不狼狈。魏无羡顶着一身湿漉漉的雪白袍子，只觉心中有股怒火挥之不去，朝着蓝湛那边大声喊道：“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怎么全都冲我和温三妹妹来！”

　　蓝湛边出手帮忙为两人化解攻势，边注意四周景象。恰时岸边一只窸窸窣窣毛发雪亮的兔子吸引了他的目光，“……这兔子额上为何会有蓝氏抹额？”

　　“……兔子，抹额？”闻见他声音魏无羡也微微蹙眉，半晌终于欣喜地向岸上的蓝湛扬眉大声道：“蓝湛，快把你的抹额给我！”

　　蓝湛闻言微微一愣，旋即会意动作利落地解下缀着卷云纹的雪白抹额抛向魏无羡。

　　魏无羡准确接住那截抹额便连忙走向温襄，他正要伸手拉过温襄将抹额往她头上系时，对方剑柄处坠下的白玉铃铛忽然轻轻摇晃旋出一阵清脆却暗藏凛冽寒意的清响。不再如同以往三响而过便止息，这次铃声持续时长竟让温襄都深感意外地愣住了。

　　见她神情惊诧，魏无羡也不由得略觉迷惑，却还是半点儿不拖泥带水地将她拉到自己跟前。为对方抹了抹面上淋漓的水渍，魏无羡边将抹额往她头上系边嘱咐道：“你身体还没有好，就先和蓝湛上岸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在那儿。”

　　未等温襄反应过来，又是几道透明波动席卷而来。魏无羡连忙再度祭出随便将之斩去，轻轻推了愣神的温襄一把示意她赶快行动。

　　被乍一推的温襄方才从自己剑柄上那枚不知何时止息的白玉铃铛收回眼神，见魏无羡虽浑身湿漉漉尤显狼狈，应付那些攻击却还是游刃有余便也不再扭捏，运起轻功落在石阶之上。

　　这回琴弦拨动的透明涟漪毫不意外扫过她，直冲还在水里的魏无羡。

　　温襄拾级而上，朝看向自己的蓝湛微微颔首。两个人一言不发便缓然步至放置白色古琴的台子旁畔，温襄随眼扫去只觉心中隐有不安，便将那枚缀在剑柄鲜红长穗上的白玉铃铛拢进手里，方才望向古琴缓然出声道出自己的想法：“这琴的攻击只针对外姓之人，却不针对佩戴蓝氏亲眷弟子抹额者和身负蓝氏血脉之人，恐怕是你们蓝氏祖上之物。”

　　见她私下动作，蓝湛却不由得多看了眼被收进手里的白玉铃铛。

　　他尚有几分忌讳温襄是岐'山温氏的出身。毕竟温氏听学之行的不怀好意早便昭然若揭，虽则温襄整日在云深不知处胡闹不管正事，但她总归是温若寒的女儿。

　　温襄也心知他的忌讳，只是轻轻一笑道：“不知蓝二公子可有什么办法？”

　　只是念至现在尚还在水中泡着的魏无羡，蓝湛到底没有多犹豫便将手中避尘置于台子边席坐下来，指尖悄然附丽些许灵力轻轻拨动琴弦。

　　他拨动琴弦的刹那竟抬眸望向温襄，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终究还是低声解释了一句：“问灵。”

　　“姑苏蓝氏能以琴为媒介与先人交流的绝学，早有耳闻。”温襄笑得有些漫不经心，只是悄然攥紧手里的白玉铃铛。

　　那琴弦方才被蓝湛拨动一二，他便抬眸猛然一惊，喃喃道了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