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重重。

魏无羡在原地干坐了会儿。

　　温襄跟个木桩子似的，蓝湛也是半点没有反应。他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轻拍了拍温襄的肩膀，“我说温三妹妹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温襄眨眼。

　　魏无羡默认她还能听见，于是就放软语气打算和她略微商量，“温三妹妹你去榻上睡好不好，别跟个木桩子一样坐在这里啊。”

　　他左思右想，这两人今晚是肯定走不掉了，可他总不能让温襄一个姑娘家坐这儿一个晚上，又或者是让人家睡地铺什么的。而且就温襄这个状态还打地铺？

　　噫，想都不要想。

　　可等半天温襄还是只眨眼，魏无羡差点儿就抓狂了。他万分气馁毫不负责地和温襄玩起了大眼瞪小眼的游戏，最后发现对方眼睛居然比自己还大的魏无羡捂着脸深深叹气，无比哀愁惨淡地盯住眨眼的温襄，“你能不能理我一下，温三妹妹，温三小姐，温三姑娘，温襄？”

　　一口气叫了许多个称呼的魏无羡心头无力，“阿襄？”

　　温襄不再眨眼。

　　魏无羡连忙惊喜地凑过去，还真发现她不再眨眼。两个人视线对上的刹那，魏无羡顿时觉得人生都变得美好，“阿襄，你听得见我说话了吗？”

　　温襄出乎意料点点头。

　　可就在魏无羡刚想要提出让她去榻上睡这个话的时候，温襄薄唇微微翕动吐出三个字：“我不聋。”

　　魏无羡没绷住呛了口老血。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好脾气，如果换成江澄怕是要摔酒坛子。魏无羡边一脸痛苦地捂着心口，边颤抖地指了指被弄得一团乱的床榻：“去睡觉。”

　　温襄一动不动看向他，语气带了点儿鼻音：“糖……我要糖。”

　　……糖？这时候有什么糖。

　　魏无羡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便不置可否打算过去扶她。但是拽了会儿他发现温襄就跟长在这儿了似的，弄也弄不走。魏无羡干脆满脸微笑坐下来打算和这酒鬼谈天说地：“想吃糖？”

　　温襄没理人。

　　魏无羡于是又试探地叫了句：“阿襄你想吃糖吗？

　　温襄眨眨水眸忽然向他微微一笑，身体却摇晃几下猛然向后仰面倒下。魏无羡被吓得连忙过去扶住她，见对方已然合上眸子，眼角泪光在微暗的灯火里头粼粼闪动。

　　哭了？

　　抓了两下头发的魏无羡叹气将温襄拦腰抱起，小心翼翼放到榻上。他正轻手轻脚给人掖着被角，谁知一只手蓦地抓住自己的手腕，魏无羡一看正是又从被子里翻出来的温襄。

　　她眉头紧蹙，额头冷汗涔涔。

　　大抵着了梦魇，她连淡色的薄唇亦是抿紧。因皮肤本就略显苍白些，此时脸上醉酒的红晕渐褪，她脸色便如同害病似的虚弱。

　　闻她薄唇翕动仿佛说着什么，魏无羡略略靠过去一听，她反反复复念叨只有两个字，糖和洋。那洋字叠着念，倒很像是在唤谁人的名字。

　　她还爱吃糖？

　　魏无羡摸摸鼻尖将温襄的手轻轻一点儿一点儿掰开，复又放进锦被里头。这回她倒不再闹腾，只是苍白薄唇微微翕动反复呢喃，说来说去魏无羡也就听出了两个字眼儿来。糖和洋。

　　魏无羡未料她醉酒后稀里糊涂竟还对这糖如此在意，且又因她语声模糊至极，他越听越弄不清楚这洋到底是个人还是什么，不免觉得有些棘手。只是他实在拿不出糖来，只好柔声劝慰道：“好好好。睡吧，乖乖睡觉才有糖吃。”

　　话音未落，温襄那厢呢喃细语却先恹恹没了音。魏无羡见此才放心下来，又忙去查看蓝湛的情况。醉酒后蓝湛倒比温襄乖巧许多，此时魏无羡坐到他身旁，他也只是神情略有恍惚地理着自己松动的抹额。

　　魏无羡忍不住啧了声，“你和温三妹妹醉酒倒是挺像的，都忒闷。”

　　蓝湛僵硬地抬首望他一眼，缄声不言。

　　魏无羡见此忍不住玩心大发，笑眯眯给自己倒了杯酒举到面前向蓝湛道：“敬第一回在我面前醉酒的蓝二公子。”

　　蓝湛没有反应。

　　魏无羡毫不在意饮罢杯中佳酿，一副甚为陶醉的模样。他望着煌煌烛光里褪去些许平日清冷的蓝湛，心里嘀咕两句后眼珠子滴溜溜打转儿，便忽然扬唇对蓝湛笑眯眯道：“来叫声魏哥哥。”

　　蓝湛呆愣地看了他片刻，整个人蓦地往桌子上一倒，不省人事。

　　魏无羡：“……”

　　他气馁地推了蓝湛两下，见对方还真半点儿反应都没有，便知叫不醒。魏无羡揉揉额角来回看着屋子里头两个不省人事的醉鬼，一时竟只能无奈叹息。他小心让蓝湛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最后只能从屋里再翻出张被子来往自己身上一卷，就朝地上躺去。

　　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翌日江澄和聂怀桑狼狈寻来，正见屋子里头乱糟糟一片。

　　江澄随眼扫过屋内便骂骂咧咧过去推了魏无羡一把，见他迷迷糊糊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三个怎么搞的？”

　　正头疼的魏无羡摸摸鼻尖，悠哉悠哉伸了个懒腰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望着仍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温襄，还有被惊醒蓝湛，竟不知如何开口解释。讷讷半晌只好道：“你们起这么早干什么？”

　　“这……”

　　江澄和聂怀桑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聂怀桑以扇掩面眼一闭心一横道：“蓝先生从清河不净世回来了。”

　　魏无羡莫名其妙。

　　蓝启仁回来就回来呗，就是要继续上他那乏味枯燥的课程而已。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聂怀桑见他这迷糊神情登时悻悻然大喊：“蓝先生让我和江兄带你们去戒律堂领罚！”

　　惊天一声。

　　魏无羡闻言登时清醒了大半，恰时屋子里头哐当清响，三个人回头见是被惊动的蓝湛。他正揉揉额角身形摇摇欲坠站起来，随眼将屋子内一扫半句话没说。

　　眼见蓝湛面如冷霜缓步往门口走，三人咽咽口水大气不敢出。委实不是他们胆子小，而是蓝湛这模样太可怕了，脸色沉冷得仿佛能将他们大卸八块。

　　待蓝湛出门后，聂怀桑方才心有余悸道：“魏兄你这是对蓝二公子做什么了？”

　　魏无羡摸着鼻尖扯扯嘴角，“……我就是给他灌酒而已，谁知道他居然差劲到一杯就倒。”

　　说罢他便往屋子里走，打算叫醒似乎还在酣睡的温襄。可看见对方不仅面色苍白紧蹙眉头还冷汗涔涔时，魏无羡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他忙将旁畔的暖白面具朝温襄脸上一盖，恰巧江澄和聂怀桑也缓步走到榻前。

　　没能看见温襄容颜的江澄迷惑地看了一眼魏无羡，“大早上的你给人家盖面具做什么，又不是见不得人。”

　　聂怀桑则是摇着折扇略有遗憾地谑笑揶揄道：“莫非……是魏兄你舍不得我和江兄瞧见温三小姐那让世人称道的仙姿玉貌？”

　　魏无羡摸着鼻尖伸手就推他们，“去去去哪儿凉快待哪儿去，温三妹妹昨晚好像喝多了。我们能不能就让她在这里多睡会儿？”

　　聂怀桑登时有些为难，“……可蓝先生听闻这回聚众喝酒你和温三小姐都有份时气得火冒三丈，点了名说你们俩拖都要拖到戒律堂。”

　　正为难间，那厢温襄似有苏醒预兆。

　　呢喃细语说的正是昨夜魏无羡听到的两个字眼，糖和洋。他连忙过去瞧了瞧，又在江澄和聂怀桑奇奇怪怪的眼神里头想要帮温襄系好面具，谁知指尖掠过对方耳后皮肤时，竟察觉那温度灼灼烫人。魏无羡心觉不妙探了探她额头，“温三妹妹你发烧了？”

　　旁边的江澄和聂怀桑也忙围过来。

　　温襄却只似醒非醒叨念着糖这个字眼儿，弄得两人一头雾水。魏无羡倒听得分明，边为她系好面具边开口柔声细语劝慰：“好好好，只要你醒过来就有糖吃了。”

　　说着，他便暗自记下了。

　　江澄虽不喜温家人，但魏无羡昨天找她喝酒结果弄成这幅样子，人家名声都给赔进去了。再者现在温襄又出了事情，他也不免有些担忧：“魏无羡，都怪你没事找事让个姑娘家过来喝酒。”

　　魏无羡眼见温襄不对劲儿本就有些慌神，被江澄这么怼火气一时没压住，“温三妹妹平时酒量那么好，我哪知道她好死不死昨天会出事。要是我早知道，我还能找她喝酒？”

　　旁边的聂怀桑忙劝道：“魏兄你和江兄先别吵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弄醒温三小姐。”

　　实在一个头两个大的魏无羡这才气馁地努努嘴，恰时躺在榻上的温襄猛然咳嗽几声欲要坐起来，他连忙帮扶着。温襄靠在他怀里难受地干呕几回，一番折腾完总算渐渐神智清醒。

　　三个人都紧张地看着她。

　　耐不住性子的魏无羡先开口道：“温三妹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温襄声音涩哑着应声，又淡淡看向神情紧张的三人，不禁略有些疑惑地试探出声，“这是怎么了？”

　　得言魏无羡微微愣住，半晌勾唇轻笑便将昨夜之事含糊带过，“你喝醉了，所以我才让你在这儿睡下。不过温三妹妹你真没事吗，我看你刚才额头烫得很，会不会发烧啊？”

　　事实上魏无羡不知为何心虚得很，只觉要不是自己没事找事让人家过来喝酒，现在人家不仅不用被罚还不至于一副身体疑似出问题的样子。见她醒来还如此风轻云淡仿若无事，魏无羡就越觉得愧疚。

　　话既如此，温襄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喝酒不轻易醉酒，醉酒也不轻易耍酒疯。即便昨夜真耍了什么酒疯，对旁人而言恐怕也不是过分难以启齿的事情。如果魏无羡不想提，那她自然也就不会多言。温襄叹气挣开魏无羡扫一眼旁边的江澄和聂怀桑，也意识到不对劲儿，“出什么事情了？”

　　聂怀桑连忙一五一十交代。

　　最后温襄坚持与他们同去戒律堂，虽然魏无羡心里过意不去，但终究也没能拦住她。

　　最终为首的温襄和魏无羡各罚了三百戒尺。

　　蓝湛跪请与温襄和魏无羡同罚，直气得蓝启仁吹胡子瞪眼，怒不可遏地开口训人。剩下的江澄和聂怀桑则是各罚五十回戒尺。

　　五十戒尺打下来江澄和聂怀桑还能轻松走路，但三百戒尺却没那么好受。白袍的魏无羡和蓝湛背上都见了红，惟有温襄因着红裙瞧起来倒比他们好看得多。可出人意料的是，挨戒尺时一声不吭的温襄却在受完罚起身时，摇摇欲坠便是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戒律堂里头气氛霎时寂寂似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