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因为之前被吓得在被子里念佛经，再看褚贤那个粗神经的还打算跟他讲，祁苑终于忍不住要发作了。拿着舔饱墨汁的笔怼到褚贤面前，警告他要是再讲他那些没有营养的故事就送他一幅人体水墨图！褚贤缩着脖子，远离近在咫尺的笔尖。有些挫败于祁苑居然不喜欢他讲的故事，他还以为找到了书友呢。多有趣啊！唉。

祁苑看着他缩在椅子里，颇有几分孤芳自赏的意思，半点不想搭理他。

一个上午，褚贤都有些郁结，似乎还在纠结祁苑不喜欢鬼故事这件事。每次听他说的时候都聚精会神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亏他以为他喜欢，每天晚上加班加点的就为了第二天给他讲新故事。苦心不被理解，褚贤委屈。撇嘴看着祁苑，目光幽怨。

不过祁苑要是知道他心里所想，只怕也不会感激他。

中午吃了饭，消完食，平日里早就凑到跟前来的人还没来，祁苑有些纳罕。又想是不是上午自己说得太严厉了，让褚贤失了脸，生气了。越思越想越觉得，抬腿便往隔壁去了。

门虚掩着，祁苑推门进去。这是他第一次到褚贤家来。因为褚贤总是跟在身边，他从来不用上门来找。

褚贤家的院子不太大，四角种了树，在阳光直射的热天映出一大片阴凉。堂屋里没人，也没听到声音。没人在祁苑也不好在往里走，便从屋旁的夹道往里看，隐约听到褚贤和他爷爷的声音，便朝着声音来处走去。走到后院才发现褚贤趴在梯子上，半个身子已经探到房梁的间隙里，褚家田手舞足蹈在旁指导。几缕青烟缭绕，还有蜜蜂的嗡鸣。原来他在取蜂窝，不是生气回避。

心情大好。

褚贤将火把丢出来，又往里探了探。片刻后动作缓慢的捧出一个人头大小的蜂窝。脸上手上包得严实。抬头看见祁苑，灿烂一笑：“小苑苑，等会儿。不要过来，蜂子哲人，你去院里等我。”

祁苑莞尔，点头。转身到院里等着。闲着没事，在院里转。屋前台阶上摆着几盆花，还有几盆辣椒和西红柿。右边墙边种着几样时令菜。正午阳光正盛，光线刺眼，祁苑觉得眼前发黑，便想到阴凉的地方站着。

谁想刚一转身，就看到墙角墙根处躺着一个人，等视线稍稍清晰，才赫然发现是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血液鲜红，肢体横陈。在树影斑驳下更添几分诡异阴森。明明是阳光正烈，祁苑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背后直窜后脑，整个人像是浸在冰水里，刺骨又窒息。耳边不断响起褚贤的声音，那些可怕的描述在这一刻尽数呈现眼前。他想把视线移开，但眼珠像是被攥住一般转移不开，死死盯着那肢体残破的尸体，不断放大，放大。祁苑隐约感觉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腐烂的味道。光斑摇曳间，就像是在蠕动。

祁苑此时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嘴唇紧抿，喉头不断耸动。浑身僵直，手脚冰凉。他什么都听不到，眼前也是一片花白。

“小苑苑······”

“啊！”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轻唤，和脑海中不停讲可怕画面的声音重叠，不亚于洪钟震耳。祁苑只觉得自己看到了自己的魂。双眼往上一翻，不省人事。

褚贤被祁苑一声惊喝吓得愣在原地，呆愣着看祁苑倒在地上才反应过来闯祸了。

祁苑被魇住了，噩梦不断。到了晚上开始发烧，额头青筋凸起，眼珠转动不停，双手紧握。脸色十分难看。

黎芙坐在床边，用凉水给祁苑降温。泪花不断涌出眼眶。张世先坐在椅子上，撑着拐杖，面色凝重。

褚贤站在门外，不敢进去，也不敢出声。他如果知道祁苑怕鬼打死他都不会嘴贱去讲什么故事的，他真的不知道祁苑会被吓成这样。但他一向敢作敢当，跟爷爷承认了错误以后被好一顿揍，又被揪到这里来道歉，守着祁苑醒来。

意外的是张世先没有责怪他，黎芙也没有怪他。本来叫他进去等着的，他自知闯祸也不敢进去，就在外面站着了。听着黎芙的抽泣声，褚贤小小的拳头慢慢握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刘婶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来了。褚贤认识他，是镇上有名的老人，谁家有人被吓到了，叫他来念上几句咒，化一副香灰茶，喝了就见好，百试百灵。据说还能治各种疑难杂症。

褚贤见他进了屋，心里按捺不住，也进去了。就站在门口，看着床上的祁苑，屁股又是一阵痛。

老人抓着祁苑的手念念有词，听不懂，念得飞快，完了和张世先一起出去了。褚贤慢慢移动步子，到了床前。看到祁苑的样子愣住了，心中的歉意达到顶点，有些想哭。

把老人化的香灰茶灌下去，晚上祁苑就退了烧，脸色也好看许多。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祁苑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才下床，褚贤也在床前守了三天，比黎芙都殷勤。祁苑睁眼的时候看见他，差点岔气，看来后遗症不轻。

一开始祁苑听到褚贤的声音就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吓得褚贤一连几天都没有在祁苑面前出声。在床上的时候脸色状态都不算多好，双脚落地了倒是全好了，就是更加害怕那些怪力乱神了。

褚贤再没有在他面前说过这些，也再没有见他看过。祁苑乐得如此。

经此一事，褚贤算是在他身边生了根，天天粘着。形影不离，言听计从。

马上就要开学了，褚贤把落下的作业拿来写。祁苑鄙视，看他平时挺用功，不想作业都没写完。褚贤半点不脸红，自愿和任务能一样吗？跟着祁苑练了这么久的字，褚贤终于写出了一笔端正的字，至于美观，就不要这么严苛要求了。

祁苑坐在旁边，跟他一起看，语文完全没有压力，数学除了几道大题有些晦涩，其他同样没问题。

开学那天，褚贤去学校了。祁苑没有跟他说他也要在这里上学，张淑芸带他去报道。因为祁苑要求直接读二年级，张淑芸需要打点。祁苑坐在花坛边，看着人来人往一片绿色校服，觉得所有人全都长一个样，想在其中找到熟悉的身影。不过不等他找，人就直接找过来了。

祁苑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他第一次看到褚贤穿校服，虽然校服很丑，但不可否认，刚刚看见的那些人穿校服都没有他好看。校服就是一件宽大的陆军服，套在身上就像一个发芽的土豆，有毒的那种。但褚贤不一样，虽然没有好看多少，但好歹不像土豆，倒像是一根豆芽。褚贤个子高，身形瘦削，校服宽大不合身，就拿绳子扎起来，袖子卷上去，这样布料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线条，又高又细又绿，活像一根中毒的豆芽。不过意外的不错。

“小苑苑，你也要在这里读书吗？太好了！”褚贤喜出望外，“一年级我熟，哥罩你！”

久违的霸王宣言，祁苑都差点忘了这人还是“巷中一霸”呢，尽在他面前装孙子了。

“谁说我一年级。”褚贤没懂祁苑这句是什么意思，但当他看到祁苑出现在自己班上时，整个人是僵直的。眼睛直直盯着讲台上穿着校服的人，几次以为自己没睡醒。

直到听见老师的声音在说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祁苑走下讲台，径直朝他走来。接着，出现听到后座的凳子被拉开，书包放下的声音，还有祁苑轻柔的声音：“请多指教，褚同学。”

一阵凉意窜上后脑，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褚贤呵呵呵的干笑，表情相当喜感。祁苑知道他的德行，也不多搭理他，一心听讲。褚贤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端是一副好学生样，他同桌要不是知道他平时是什么样，还真能唬人。

下课铃响，老师一出门，教室里就开始热闹起来。好几个女生凑到祁苑身边，对于他是跳级进来的这件事非常崇拜，祁苑全程挂着礼貌的微笑，态度淡淡的，不算太热情。祁苑和班上的孩子一比太过突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教养极好，虽然不热情，但不会让人觉得倨傲，很得好感，所以班上的孩子大多都不排斥他，很快就融进去了。

褚贤倒是一反常态，一整天都没有主动凑上去，还有故意躲避的嫌疑。直到放学也不见人，班上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祁苑气定神闲的坐在凳子上，看着窗外。

外面响起脚步声，轻轻的像是刻意放缓了脚步，祁苑知道是谁，转眼看去。

果然就看到了褚贤愣在了门口，似乎没想到他没走，脚下犹豫几步径直走来，“走吧，回家。”将书包甩到肩上，转过身来等着祁苑。祁苑勾唇，收拾好东西，和褚贤一起回家。

路上褚贤才支支吾吾的抱怨祁苑都不告诉他要跳级，鬼知道当他看到祁苑进来的一瞬间的心情。一时间不能调整好心情，也有些赌气，不想和他说话。祁苑看着他鼓起来的腮帮子，有些好笑。

不过褚贤没有告诉祁苑的一个原因是他觉得本来就干不过祁苑，现在祁苑跳级了，他最后一点优势都没了，有点挫败。但是这种原因打死他都不会说出来的，丢人！只能说褚贤的直觉很好，当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看着榜首大大的祁苑二字，自己的名字被挤到第二名了，有些傻眼。祁苑神色如常，不过看着褚贤精彩的脸色乐了。想着昨天褚贤信心满满的样子，和现在的样子重合真是喜感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