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因着日前害得祁苑被狠狠罚了一顿，褚贤是再也不敢作妖了，每天得了空就跑来坐着，听他念书，看他练字，有时一起下个棋，背个诗。祁苑从小是过惯了这枯燥，自觉能从其中品出几分趣味，但不想褚贤这素日里闲不住的混世魔王竟是一日一日的坐住了，看着也是兴头甚高，半点不显厌烦。

祁苑还在纳罕，褚贤前些天还只是偶尔窜进来坐会儿，这几日几乎是赖在这里不肯走了，除去吃饭睡觉，一天就在他这屋里呆着，也不去找那些个朋友玩耍了。刚吃完中饭，祁苑在院子里消食乘凉，抬眼见自己房里人影耸动，不用想也知道是褚贤来了。踱步回房，正见褚贤在桌案间摆弄着。走进一看，褚贤不知哪里弄了一套纸笔，摆在他素日练字的旁边。

“你这是干什么？”

褚贤转身，有些局促，手里的毫笔晃个不停，呐呐道：“我······想和你一起练字，你放心！我一定不聒噪！”

祁苑语塞。走近前，看着和他的摆得毫无二致的纸笔，叹道：“你不用这样，我说过不怪你的。”

褚贤见他误会了，连连摆手，急道：“没有！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读书练字的，真真儿的！”

祁苑不语，这些日子他也大概了解了一些，褚贤平时看着没甚，还是有几分犟气的，现下东西都摆上桌了，是铁了心了。不过又有些好笑，褚贤这是看他读书练字觉得好玩吗？看着他能坐上一天不挪窝，就觉得自己也行了？他可知道自己这气定神闲是被外公生生磨出来的。苦头也是受了不少的。遂道：“好。来吧。”

褚贤当即咧嘴一笑，撸起袖子就过来了。

褚贤爱看书，自然是认识不少字的，不过写得太少，一手蝌蚪字看得祁苑叹气。自己刚开始练字的时候被外公嫌弃，现下看来，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了。

果真，褚贤一反之前的懒散玩闹，认认真真的跟着祁苑一起做功课，很是勤学好问，但思维也很是发散，经常天马行空让祁苑接不上话，再招来祁苑一阵白眼。张世先知道了也不曾说什么，教导祁苑时不时会突然会考校他，他和祁苑的怀柔可不一样，答不出来凶得很。自此，又一枚好汉折在了铁面阎罗张先生手上。

一连半月，两人就这样在一张桌案上读书练字，一起听张世先教导，端得是一派和谐。关系也是比之前亲近不少。

“小苑苑，你抽一段。”褚贤伏案叫对面祁苑，不想祁苑正神游天外，没有应答。褚贤见状用书敲敲桌面，唤回祁苑。见他一脸茫然，有些疑惑，祁苑很少会这样，问道：“小苑苑，怎么了，今天你怎么总是怪怪的。”

祁苑摇头，沉默半晌，小声问褚贤：“二年级的功课，难吗？”

褚贤一愣，随即得意一笑：“简单！我可是第一名！”

祁苑了然，暗自思忖一阵，有了底，便拿定了主意。

午后，祁苑没有如往常消了食就回房，而是坐到影壁前，捧着书本看。褚贤坐在一边，祁苑说是等他妈妈，他一人在屋里也没意思，就出来一起等着了。祁苑能在这时看书入神，褚贤可做不到，有一搭无一搭的念着，眼神频繁瞟向门口。在屋里还好，出了门就再收不住那四处乱窜的顽筋。

祁苑第三次纠正他的错误，嗔他莫捣乱。厌了就回房或是放上一个午假随心去耍。褚贤自然不依，只能收回心思到书上。撇撇嘴想让祁苑理理他，祁苑如他所愿，拿过书来开始考校，褚贤愣在当场，自砸了脚也不敢出声，只能不情不愿的接受考校。

考校完毕，褚贤一身脱力摊在祁苑腿上，祁苑看着书上刚刚错的那三处，正是他提点过的，可见这人压根儿就没听进去，没好气地将他掀了下去。

褚贤还在哼唧，要往祁苑身上攀，就听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祁苑眼光一亮，拔腿出门，正好看见张淑芸下车。

“妈妈。”祁苑站在门口，等张淑芸踏进门槛立马上前抱住她的腰。

张淑芸怜爱的摸摸他的头，神色有些疲倦，眼下黛青一片。祁苑心疼，拉着她往里走。张淑芸拉住他，示意车里还有人，祁苑上前，将外婆搀了下来。黎芙踉跄几步，褚贤忙上前搀住。黎芙乍一见他还纳罕，褚贤讪讪一笑，低声叫了句外婆。

祁苑横了一眼他一眼：瞎叫什么！

黎芙闻言开怀大笑，揽着两人进了门。

褚贤在进门后就被祁苑撵到屋里去读书了，说如果等他回来刚刚的文章还背不了就罚他抄十遍。褚贤刮刮鼻头，心道就想逗逗他结果被来了这么一遭。真是！

祁苑跟着到了中堂里，跟张淑芸几人说了自己的想法，磨了好一会儿。张世先又帮腔说话，张淑芸正因为这事对他很是愧疚，现在没有不答应的。得到肯定的答案，祁苑安心了，腻在张淑芸身边。半晌看坐上几人都看着自己，有些疑惑。慢慢坐正身子，回看几人。

最后张世先打断张淑芸的话头，给祁苑布置功课将他赶了出去。祁苑出了中堂，脸色不太好，他早知世事，家里很少会有事情会避讳他，像这次这样将他完全隔绝在外的情况更是从未有过。有些泄气的回了房间，对褚贤的话也没有反应。

褚贤知道这时节不能打扰他，便也不管他自读自书去了。

祁苑兀自失神一会儿，拍拍被捏红的臂弯，回神活了过来。拣起书来。

两人各自坐在一边，看自己的书。不一会儿张淑芸拎着箱子进来，接着刘婶和黎芙也拎着东西进来了。是祁苑的行李。

张淑芸进来了也没有跟祁苑说话，只是埋头整理东西，祁苑知道缘故因此也不上前去让她为难。只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们几人将东西全部整理好。

张淑芸似乎很急，看东西没有遗漏，便跟黎芙告别。祁苑低着头，他知道刚刚张淑芸在看他，但他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面对就假装没有看到，他知道这样不对，但他没办法，他不会闹，就只能用这种稚气十足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垂眸静默着。褚贤望着张淑芸的身影转过二门不见了踪影，突然一道身影从眼前闪过，祁苑冲了出去。

张淑芸拉开车门，正准备上车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间到了身前，祁苑喘着气直直看着她，捏着她的衣角，似是有话想说，嗫嚅着，最后低下头轻声道：“妈妈，路上小心。······注意休息。”

张淑芸轻叹，轻柔的摸摸他的头，蹲身轻抚祁苑的脸颊，“不会太久的，妈妈保证会尽快带你回家，也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但不是现在，很抱歉用这样方式隐瞒你，原谅妈妈，好吗？”

祁苑贴着温暖的手掌，心中那点烦闷尽数蒸发散尽，只剩一腔柔软。点头应下。

张淑芸轻吻祁苑额头，抱入怀里揉了揉，便上车离开。祁苑站在原地目送，夕阳下眼眸带上了几分雾气，折射出绚丽的光彩。

心里不再郁结，祁苑脸色好看了很多。褚贤很有些感受，最近祁苑好说话得很，笑容也多了，也不神游天外了，更惹人喜欢了。

褚贤此人，最是不能给脸，给上一分好脸色，他便得意忘形，撒欢手欠，硬是要将那一分好脸色也消磨殆尽，惹得一记白眼上身才肯消停片刻。

祁苑才将他斥了一顿，他这会儿又欠欠地凑过来，一身的歪骨又有做痒之势。祁苑有些无奈，之前是自己心情不佳，褚贤也不敢太过闹腾。这几天得了几回好脸，初识时的飞扬跳脱又来了，祁苑有些招架不住。偏该做的功课倒是没有落下，祁苑也就随他去了，谁知这厮竟开始给他讲鬼故事！

祁苑是知道褚贤爱看这些志怪，也知道这人半夜躲在被窝里翻字典也要看的奇瘾，但这也是褚贤没有在他面前看，所以不管他。只是这人总是能给自己找罪受，自己躲着看不够，还要说给他听，被他摁着好一顿揍。

偏不记打，屡禁不止。

祁苑自己也是嘴硬，被迫听了几回书，吓得小脸煞白也不肯说一句，只可着那嘴欠的说书人使劲罚，功课一次比一次多，考校一次比一次严。谁知他还有闲暇，故事一篇接一篇不带重样。祁苑是半点法子没有，只能硬着头皮听褚贤在耳边说得绘声绘色，画面极强，惊恐间还有闲暇腹诽这厮今后当个说书人定是满堂彩。

到了晚上，祁苑躲在被子里一遍一遍的默念《千字文》，但因为太熟了不用过脑便脱口而出，脑子里还是不停浮现褚贤说的画面，只觉得背脊一阵凉意，将头捂到被子里，开始回忆之前看的佛经，虽然只零星记得三两句，但菩萨高高坐，心里顿时安稳不少。

祁苑是怕这些东西的，又被褚贤连日的故事吓到了，因此去褚贤家的时候到底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