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溺篇·沉浮（67）

听他这么说，慕云澈一时语塞，神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用一种非常微妙，好像在意，又好像若无其事的语气，缓声开口：

慕云澈“所以，蓝二公子的意思是…对、对清和——”

话未说完，慕云澈瞳孔微缩，捕捉到某个人细微而窸窣作响的动作，想要说完的话骤然没了尾语。

蓝忘机也僵住了，清晰的感知着揽在怀中的温热正在逐渐远去，眸底竟露出些许稚子般的茫然怔忪。

不知何时，薛清和双眸睁开，虽面容上仍是纵横交错的妖印及殷红血痂，却无法掩盖那双眸中所蕴含的寂寥冷意。

她缓缓挺直腰背起身而立，回眸注视着与她不过咫尺之距的蓝忘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里却是近乎安宁的平和。

薛清和“怎么又跟过来了？”

语气温和，语声如冰，仿佛寸寸清辉被凝成了霜雪，莫名勾得蓝忘机抬眸仰视，直直撞进一双覆着层层坚冰的瞳眸。

他唇角微动，一时无言，又似乎是想起什么，默默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吃食，递予薛清和。

蓝湛（忘机）“核桃酥。”

一瞬明悟的薛清和瞳眸微睁，眼底闪过些许惊愕，如同坚冰消融般，嘴角不自觉扬起，露出一个浅淡至极的笑容。

薛清和“这样啊。”

她低不可闻的喃喃着，而后缓缓伸出手，抓住蓝忘机的手腕，力道很轻，轻到被抓住的人都觉似微风抚过手腕般的轻。

却令蓝忘机恍惚忆起方才来至她身旁时，把她抱在怀里时那纤细而单薄的冰冷触感。

纤薄单弱、肌如纸白，就连体温都如久经寒霜的海棠花般冰凉刺骨。

原本的‘她’也是如此‘纤弱’的存在吗？

薛清和“不起来吗？”

甫一回神，蓝忘机下意识随薛清和拉着他的微弱力道起了身，反应过来之时又见薛清和取走他手中的油纸包拆开捡起碎块尝了一口。

薛清和“好脆。”

仅仅评这一语，她兀自笑出了声，又将自己刚拆开的核桃酥细致的包了起来，递还回给蓝忘机。

薛清和“把它扔了吧，你也不要再跟着我了，神仙哥哥。”

蓝湛（忘机）“？！”

无视蓝忘机因这声熟悉而又陌生的称谓而微微睁大的瞳眸，薛清和唇齿轻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薛清和“蓝二，你应该清楚，你并不是我停留云深不知处的理由，纵然最初是泽芜君留我，但我答应留在蓝氏是有目的的。”

薛清和“姑苏蓝氏有派人追查过‘阿怜’的来历吧，或者说，泽芜君此前便已见过‘阿怜’，想必泽芜君最初留下我的原因，也与此有关。”

薛清和“之后泽芜君拿那件事来试探我，甚至以此为由将我送到你身边，令‘阿怜’主动时时刻刻伴你左右。”

薛清和“姑苏蓝氏对‘阿怜’的‘爱重’，我一直铭记于心。”

待到薛清和完整说完这番话，蓝忘机已经整个人怔在了原地，如同一个无措的孩童般，他张了张口，低低的呼唤着那个称谓。

蓝湛（忘机）“薛清和……”

听他这般唤她，薛清和扬起一抹明朗而纯粹的笑容，情真意切的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她，让人不禁觉得方才的浅笑有多么虚假浅薄。

薛清和“不要说，我知道的。”

薛清和“我只是想告诉你无需因此愧疚，你也……你们那么做是对的，况且我也的确算得上是个‘危险人物’。”

蓝忘机一时失语，眼底逐渐染上复杂，但薛清和已经不需要他的回应了。

她转过身，缓缓步向一旁呆愣许久的慕云澈，眼中没有了先前的挣扎纠结，亦没有了那时的痛苦和愤恨，只是近乎安宁地看着他。

薛清和“云澈，这几日过的好吗？”

面对现在这样与之前带给旁人印象截然相反的薛清和，慕云澈谨慎的没有说话，身体却不自觉的紧绷起来。

此番作态自然没能躲过薛清和的眼睛，她却明朗的笑了，笑容中带有释然与静谧的确定性。

薛清和“其实，在刚才那个时候，在被悯生捅穿的那一瞬间，我想清楚了很多事。”

薛清和“之前的事……对不起啊，明明是我让你失望了，却反过来指责一心为我好的你。”

她稍稍上前几步，抓住慕云澈的手，是同抓蓝忘机时一样的力道，饶是寻常百姓都能轻而易举挣脱的力道。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慕云澈并没有挣脱，而是任由薛清和将他的手放在她的发旋上，控制着他的手抚了抚自己的发。

薛清和“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是像现在这样把手放在我头上抚。”

薛清和“说实话，当时我真的被你吓到了，我从未被人这样过，就连我娘都没有这样对待过我。”

慕云澈“清……”

提及曾经，慕云澈眼神一动，将将吐露出一个音节，却被薛清和用着异常平和、没有起伏的语调打断:

薛清和“云澈，我想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两句话是非说不可的。”

虽然还存在着无法解消的沉重，但她的心却已经逐渐变得放松和期待。

薛清和“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语罢，她扯掉慕云澈悬于腰间的锁灵囊，径直走至阵法边缘，远远望着阵法外挥之不散的层层怨气，缓缓踏出一步。

瞧见薛清和的动作，莫名而来的感知勾住蓝忘机的心绪，致使他快步接近薛清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质询道：

蓝湛（忘机）“薛清和，你想干什么？”

薛清和“这种时候，你觉得我又能干什么呢。”

她眼睫微颤，晦暗难明的眸光流转，视线投向此刻正抓着她的蓝忘机，声线中流淌着某种比墨色还要更漆黑的讥诮。

薛清和“神仙哥哥，你心乱了，这三年来的相处，还没让你感知出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蓝忘机浑身一震，攥紧了她的手腕，在她腕间留下明显的红痕。

蓝湛（忘机）“你一直记得。”

薛清和“准确的说是在恢复记忆之时一并想起来的。”

蓝湛（忘机）“骗子。”

这是蓝忘机第一次意识到薛清和的恶劣程度，她明明记得，明明知道，却视而不见，甚至几度临阵脱逃。

薛清和“唔…谢谢夸奖？”

她歪了歪头，眉眼染上些许不解，仿佛不明他的意思，旋即又眉开眼笑，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薛清和“可是，你也骗了我不是吗，蓝二，这只是惩罚而已。”

在这一刻，蓝忘机近乎笃定的明白，薛清和是一个骗子，一个裹着无数层伪装、却又警觉恶劣、不折不扣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