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上好妈妈。”
“早上好。”
她背对着我，像往常一样收看宗教宣传的电视直播。一旁的桌子摆满了空酒罐。我才知道她昨晚又没睡。
作为一个教徒，这可能是她唯一没有遵守规则的事情了。
“恶人一出母胎，就与神疏远;一离母胎，便行路不正，谎话连篇。”
电视里吟诵者的声音让我感到不安，事实上从母亲拿回那些烛台和神像开始，一种压力就无时无刻不在向我的心施压。
“或许这就是神对世人的威严与压迫感。”我这么想着，和母亲一样，我也算是个虔诚的信徒。
“餐桌上的是今天的早餐吗？妈妈。”
她没有回应，好像睡着了一样。
我坐在桌前，有点发霉的面包和快过期的牛奶显得没那么有食欲，不过好在那些苍蝇还没有盯上它们。
我向母亲提过伙食的问题，“钱不够我可以出门工作的！”，可母亲的回答总让人感到不适，“完成学业才是你的工作！主神给你的任务便是读书写字，你的这些话不就是在违背他的旨意吗？”或许那个时候我还会极力和母亲争论唯物主义的相关概念，但如今的我，宁愿相信被过去种种影响后的此时此刻，都是神设下的命运与结果。
“嘿妈妈，你也应该尝尝这些。”
她躺在沙发上，随身携带的糖果盒和拍立得相片散落在地上。惨白的脸，有气无力地向我挤出一句回应。这是她过度服药和酗酒后常有的样子。
与那张相纸里的微笑完全不同:美丽，热情，略带羞涩。除此以外，还有那个人。
对他的印象，不会有，也不想有，唯一我能从母亲口中得知的事情，就如电视连续剧里悲惨女主未婚先孕，被男友抛弃，独自抚养孩子长大的情节一样。不过现实比艺术更加魔幻，我并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那个男人把我带到母亲身旁后便转身离去。
但问题就在于，即使是这样的情状，我依然感受不到多少妈妈对这个男人的恨意。
“你不恨他吗，妈妈?”
“会的吧。”她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我说，“毕竟抛弃了我们，怎么看都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吧。”
我知道，怀念与回忆还是会占据大半部分的心思。
“快去上课吧，不要迟到了。”
“好的妈妈。”
二
我曾在储物柜里翻到过妈妈的日记。
和我的猜想不同的是，曾经那个男人对妈妈很好。
“他在星星下告诉我以后生活的期望，我看着他的侧脸，就足以把自己想象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真的那么温柔，那天他也抱着这个孩子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是别人的孩子，可她那么可爱，像个小天使一样，像我的孩子一样。”
日记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我不知道在我的到来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曾经我也问过母亲这些事情，可回应只有对于我偏离学习心思的责备以及对上帝的祈祷。
“我们在高天之上，爱我们的天父啊。请祢原谅我们的无知与愚昧，讨论有罪之人的罪事是我们的罪过，我会用悔过与赞美之心，数算祢的恩典与教诲。”
她是那么的矛盾，即使心中留存着对那个人的思念，却也坚持不让我去接触与了解这些东西，毕竟欺骗与背叛本身就是主神界定罪人的一个标准，一个虔诚的教徒克制心中的思想而去遵循主的意志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每当她这么做时，我都会在一旁跪下去，把头深深地低下去，生怕一点不诚之心引来母亲的责骂。
她似乎只会在意我的学业如何如何，我的成绩却又那么不尽人意，于是一次又一次的祷告，一遍又一遍的祈愿便充斥着我的整个生活。
今天是学校公布分数的日子。
不出所料我又是倒数，同桌的成绩倒是稳定保持在上游水平。
“不错嘛，还是有进步的，看来前几天帮你复习的知识点还是有点用的。”他仔细翻看了我的卷子，又匆匆忙忙的拿出自己的笔记来给我指出这次出现的问题和错误。
“害没事的，你看我这白卷子还不如你呢，共同努力嘛，又不是升学考，时间还有大把大把呢。”这是前排的小兄弟，每次都会拿倒数第一的分数来和我的分数比较。
不过尽管这样，我还是没法逃避母亲的责骂，还是要跪在神像的面前冥想自己的罪过，还是要将经文背诵一遍又一遍以显示自己的忏悔与虔诚。好在现代科技的发达能让我用ps的手段使自己的成绩看上去没有那么差劲，母亲对主神祷告的时间也让其无暇顾及我成绩单图片的真伪。
反正她只要结果，那我便只给结果
还好，至少友善的人在这里不会让我因差劲的成绩难堪。承载着善意和智慧，他们才是真正的天使，是真正需要被主神眷顾与恩典的对象。
我在他们之中，却显得那么污浊与不堪。
“人纵然失信，上帝却永远诚实”
熟读圣经的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没办法，我总得就这样活下去。
三
“妈妈，这次的成绩。。”
“嗯”她看了看我的成绩单，给了我这样的回复。
我松了一口气，她果然没有在意成绩的真伪 ，这下终于可以做点我喜欢的事情了。
“今天他回来过。”妈妈突然这么对我说。
“他?欧是他，有什么事情吗？”最近那个人来看望我和妈妈的次数越来越多。
“还是一样来借钱，听说他的日子很不好过。”
我们的生活也一样糟糕吧，我没有说出口。母亲帮别人做零活的收入以及教堂和政府的救济款项也仅仅只够两人一个月的开销。帮助别人，充满善意是一个教徒的基本，再加上她本身对那个人的思念，母亲当然可以无条件地借出那些钱。
这也算是在不违背主神意志的情况下，能和那个人保持联系，有所接触的一个借口吧。
我不知道那个人的困难究竟是否与他说的一样真实，但明显可以看出母亲还是很希望他能回来的。
“这样也不错，妈妈也能开心一点。”我这么想着。
可究竟发生什么了呢，在我的到来以后，日记停止了，那个人他走了，母亲开始祈祷神的恩典了，一切开始在以不好的趋势发展，所有的所有好像都变得那么困难。
是我的问题吗？或许正因我不想去把这一切归罪于我自己，我才会去信奉那个我并不熟悉与认同的主神，但也只有经文里对神设命运的解释，能让我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个世界对我仅存的一点善意。
“这最小的事你们尚且不能作，为什么还忧虑其余的事呢？”
也对，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也是母亲的命运吧，作为信徒，无条件地接受与服从才是真正的虔诚吧。
可事实并非如此。
违抗主神的意志，也只有罪人和魔鬼。而像我这样的人，幻想得到救赎，却根本没想过自己是否拥有资格。
“信而受洗的必然得救，不信的必被定罪。”
四
“那都是因为你！”
终于在一个雨夜，我和他见面了。
那天母亲又喝得烂醉。
我被客厅里不正常的动静惊醒，除了电视里宗教节目的声音以外，好像还有一个人在翻找什么东西。打开卧室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又再熟悉不过的男人。他和照片中的样子差不多，只是岁月的流逝让他看起来更加萎靡而疲惫。
根据满地的狼藉以及被翻开的橱柜皮包来看，他是在盗窃。
但显然一无所获，唯一的银行卡他也不知道密码。于是他便把攻略重心放在了我的身上。
“那个，孩子呀，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已经没有住的地方了，也好几天没吃饭了，你就行行好，帮帮我吧。”
“可妈妈不是给过你那么多钱吗？”
“那哪儿够用呀孩子，你还有钱吗，能不能把这密码告诉我。”
很显然，那些钱根本就没有用在正确的地方，我拿起手机想要报警，却被一旁醒来的妈妈阻止。
“我们不会报警的，你快走吧。”妈妈说到，与此同时，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银行卡。
他显得有些生气，不过最终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实在抱歉，我也是迫不得已。”
这在我看来完全是不可理喻，一个吸血鬼一样的小偷和一个愿意包庇他的信徒，怒不可遏，我终于发起对他的指控:“所以没钱就可以来这里偷窃对吗?所以没钱就应该自己不去工作而天天来这里跟一个母亲和一个孩子要钱对吗？妈妈,小偷难道不是罪人吗?你为什么要包庇他?为什么不叫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妈妈沉默不语，而我继续着我的控诉。“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妈妈的感受?当初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现在需要我们就恬不知耻地回来求助?。。。。。”
“够了！”他突然打断我的话，向我走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为什么会走？为什么会染上赌瘾?这全都是因为你，那都是因为你！”
五
“求你将我的罪孽洗涤净尽，并洁净我的罪。”
跟我预想的不一样，我不是妈妈和那个人的孩子，却也不是那个人和别的女人的孩子。
同样是一个雨夜，我被那个人捡到带回了家里，这也有了妈妈日记里的那一幕。
最初他的想法很好，他想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妈妈也极力赞成这件事情，信仰宗教的她把我视为上帝给予的天使。那时他们还只是一对未经世事的情侣，未曾想过抚养孩子的困难和义务。
直到他们发现我的开销无法以现在的收入进行支撑时，那个人偶然发现赌博可以大发横财。起初他的运气很好，给我开销的费用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但真正需要收手的时候，他却没办法再控制自己。
他把家里的钱都拿去填补赌债的空缺，母亲身为一个教徒自然无比地反感他做这样的事情，但这就像在渊谷的独木桥之上一般，他深陷此中无法自拔。
终于，他们大吵一架，那个人离开了这里，直到如今。
“现在你知道了吗？如果当初没有你的存在，我和你妈根本就不会到这种地步！”
果然，本来的本来，就无需这样的。我每天都在祷告中声讨着恶人与魔鬼的罪责，殊不知也许自己就是那个导致一切分崩离析，破镜难圆的恶魔。
“因一人的悖逆，众人成为罪人。”
原来是我的出现，母亲，父亲，都成了难以被神宽恕，难以被人宽恕，难以被自己宽恕的罪人。
真是可笑。
六
高空，按照他们的说法，这里是最接近神的地方，星月如昼，银河璀璨。
传说每颗星星都是主神为人置下的一盏灯，而善意和爱会让星星长存不灭。
“真是令人羡慕的恩赐。”
神的标准是一百分，考九十九分仍旧是罪。
而像我这种不及格的人，究竟应该怎么面对这个世界。
我不清楚。
我想着没有我的世界。
“妈妈会更快乐一些吧，说到底他们也是真心相爱呢。”
只不过是我，破坏了妈妈对未来一切一切的幻想。
真是罪过。
“那么，万能的主神，如果祢真的存在，请看到我的忏悔，我将用余下的时间作为交换，愿祢恩典那些充满善意的天使们，赋予福音与懿事，怜悯与希冀。”
坠落感，让我第一次有了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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