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验亲

槿汐深深拜倒，向玄凌道：“奴婢在宫中服侍近三十年，莞妃娘娘并非奴婢服侍的第一个主子，也并非服侍得最长的主子，实在无需偏私。奴婢平心静气说一句公道话，娘娘与温大人确无私情。”

玄凌的步子有难以察觉的沉重和迟疑，他缓缓走到甄嬛身前，炯炯目光直欲探视我心底。须臾，他轻轻道：“你有没有……”他迟疑片刻，终究没有问出口。

然而，没有问出口的，是他难以自解的心魔。

甄嬛压抑住心头澎湃的怒潮与酸楚，平静地看着玄凌，静静道：“臣妾没有。”

玄凌点一点头，任凭眼中阴霾的惑色不曾减去半分，他依旧挥了挥手，向皇后道：“罢了。朕相信莞妃。”

皇后轻轻欠身，金錾花镶碧玉玉翠珠花钿闪烁着月影般耀耀光华。她眼中有幽暗的星芒一闪，和缓道：“皇上若真要还莞妃一个清白，就该彻查此事，以免日后再有闲话。”玄凌“唔”了一声，转头去看皇后，皇后道，“此事已经宣扬开来，诸妃在座都听得明白。若不明不白了结了，皇上与臣妾自然都是相信莞妃的，可是外头的人没个准信听在耳朵里，人言可畏，反而有损莞妃声誉。”杜婕妤嘟一嘟嘴，闲闲道：“人证不少了，一人一篇话听得人脑仁疼，皇后娘娘若再无主意，夜深了咱们也就散了。”

方婉仪一笑，“皇后宽仁，莞妃是胧月生母不错，可生父是谁还未可知。”她停一停，笑意更浓，作势在自己脸上轻拍一掌，“真是嘴快，既不知生父是谁，哪里还能称帝姬，真抬举他了。”她转脸看着槿汐，“为今之计，唯有重刑拷打槿汐与浣碧两个奴才。再不然，只得也委屈莞妃与温太医了。”

梁芳仪击掌道：“是了是了。人是贱皮贱肉，不用刑如何肯招！若真能把慎刑司七十二道刑罚一一受遍还不改口，那就有几分可信了！”

甄嬛转脸看着梁芳仪道：“把慎刑司七十二道刑罚一一受遍，不死也已成残废，即便还人清白又有何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芳仪为何不自己身受一遍再来说话！”

槿汐鼻翼微微张阖，端然行了一礼道：“为保娘娘清白，奴婢甘愿承受任何刑罚。只是娘娘千金贵体不能无人照拂，还请皇上不要用刑于浣碧姑娘。”

方婉仪伸手戳着槿汐额头，“崔尚仪心智坚毅非寻常人能比，即便你能熬过种种酷刑又如何？浣碧是甄氏陪嫁，在未央宫跟半个主子似的娇贵，若用起刑来，只怕还是她会吐露真相。”

皇后水波般柔和的双眸里隐着冰凉的光泽，好似冬日素雪般清冷，和她此刻循循的语气不同：“正所谓重刑之下必有不实，帝姬是皇上血脉，皇上更对她喜爱有加。事关皇家血脉，实在不能不仔细。”

玄凌道：“怎样才算仔细？”

皇后微微沉吟，梁芳仪眸光敏锐一转，缓缓说出四字，“滴血验亲。”

玄凌转过脸来，“怎么验？”

梁芳仪道：“臣妾从前听太医说起过，将两人刺出的血滴在器皿内，看是否融为一体，血相融者即为亲，否则便无血缘之亲。”

皇后抬头看一眼玄凌，“这法子不难，只是要刺伤龙体取血，臣妾实在不敢。”

沈清笳挑了挑眉，道“皇后娘娘这法子怕是有些不妥吧，无论如何也不该伤了皇上龙体。”

陵容也道“既然是怀疑温太医与莞妃有私，不如让温太医与胧月帝姬一验便知。”

敬妃赶紧跟着道：“此法在宫中从未用过，谁知真假？臣妾也不赞成。”

甄嬛艰难地摇头，“皇上要试，便是真疑心臣妾了。”

敬妃一边安抚她一边向玄凌道：“珺妃所言不差，既然疑心莞妃与温太医有私，胧月帝姬只与温太医滴血验亲即可。这样既不损皇上龙体，亦可明白了。”

温实初闻言脸上一松，玄凌点头道：“李长，你去莹心殿把胧月抱来。

皇后虽见疲态，勉强振作道：“诸位妹妹今日也累着了，先用些点心，等下胧月帝姬一来，事情便见分晓了。”说着吩咐小厨房端了银耳莲子羹来，众人心思纷纭，也无人去动。

良久，却见一痕碧色的身影翩翩而进，欠身道：“奴婢浣碧携胧月帝姬拜见皇上皇后。”

玄凌过去摸了摸胧月的小脸蛋，胧月睡的正香。

殿中早已备好一钵钵清水，装在白玉钵中，清可鉴人。李长从皇后面前拈过一枚雪亮的银针，犹豫着是否即刻要动手。

甄嬛扑至玄凌身前，哀求道：“皇上，这一动手，即便认定胧月是皇上亲生，来日他也会被世人诟病是皇上疑心过血统的孩子，你叫胧月……叫胧月将来如何立足？”

玄凌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势那样轻，好像棉絮般无力，片刻道：“终究是咱们的孩子才最要紧。”

温实初踅步上前，毫不犹豫伸出手指，李长一针扎下。殿中鸦雀无声，静得能听见鲜血“咚”一声落入水中的轻响。浣碧从襁褓中摸出孩子藕节样的小腿，道：“十指连心，为减殿下痛楚，请公公扎在脚背上吧。”李长狠一狠心，闭眼往孩子脚背一戳，一滴鲜血沁入水中，孩子觉痛，立时撕心裂肺大哭起来。

甄嬛心中揪起，一把抱了孩子在怀中，不觉落下泪来。

她抢得太快，身子轻轻一晃，套在小拇指上的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不小心触到水中。浣碧忙陪笑道：“娘娘抱殿下抱得急了。”

李长亲手捧起白玉钵轻轻晃动，只见钵中新盛的井水清冽无比，在水波摇动之中，两颗珊瑚粒般的血珠子渐渐靠拢，似相互吸引的磁铁一般，渐渐融成一体。

玄凌额上青筋突突跳起，薄薄的嘴唇紧紧抿住，狠狠一掌击在宝座的扶手上。那宝座本是赤金镂空铸就的，花纹繁复，玄凌一掌击上，面色因为愤恨而变成赤紫。

沈清笳顾不得礼仪，连忙上前，抓住他的手，给他顺气“皇上，切莫大喜大悲。”

玄凌看向她，眼中充满了失望与悲哀，那一瞬她似乎看见了一个帝王的无奈。玄凌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坐下，他走到甄嬛面前。狠狠掐住她的下颔“朕待你不薄，你为何……为何这样对朕！”

他的指节格格作响，下颌有将被捏碎的裂痛，沈清笳仿佛能听到骨骼裂开的声音。敬妃上前欲劝，玄凌大手一挥将她推在地上，敬妃又是吃痛又是焦灼无奈，只得闭眼不忍再看。

甄嬛拼命摇头，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她说不出话，挣扎间，唯有两滴清泪滑下，落在他的手背。似被烫了一般，玄凌轻轻一颤，手上松开两份力道，不觉怆然，“嬛嬛，你太叫朕失望了!”

甄嬛咳嗽几声，猛力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哑声道：“皇上，这水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