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元旧衣

在太庙中行完册封礼仪，依制要去皇后宫中聆听皇后训导，向帝后谢恩。

而甄嬛册封所穿礼服的裙裾上多了道寸把长的裂口。册封用的礼服形同御赐，不可有一丝毁损。若到了帝后面前被发现，更是一件大罪。

内务府总管姜忠敏此刻亦随侍在侧，礼服由其内务府所制，出了差错他也不能脱了干系，不由也急得黄了脸。然而找人缝补已是来不及了，无奈之下只好借用前两日皇后宫里拿来织补的一件礼服应急。

甄嬛虽然有些迟疑，但见那件外裳极美，蕊红色联珠对孔雀纹锦，密密以金线穿珍珠绣出碧霞云纹西番莲和青碧翟凤。霞帔用捻银丝线作云水潇湘图，点以水钻，华丽中更见清雅。而观其大小，也正与她合身。顾不得避嫌，匆匆换下钩破的衣裳，披上礼服，坐进翟凤玉路车中。

到了昭阳殿，敬妃和恪贵嫔已端正了垂手站着地下，见甄嬛迟了一些时候，又重新换过了衣裳，不由得面面相觑。

正欲询问，剪秋笑吟吟自殿后出来，恭恭敬敬福了一福道：“劳累三位娘娘久等了，方才皇后娘娘头风发作，难受得紧，此时皇上正陪着娘娘在服药，等下便可出来，请三位娘娘稍候。”

敬妃和悦笑道：“有劳姑娘来说一声，不知皇后娘娘现在可好？”

剪秋笑道：“皇后娘娘的老毛病了，吃了药就好了。”

殿中深静，除了垂手恭敬等在殿外的内监宫女，只甄嬛、敬妃和恪贵嫔三人。

窗外是雪，残雪未消下的紫奥城显得异常空旷和寂静，皇后宫里素来不焚香，今日也用了大典时才有的沉水香，甘苦的芳甜弥漫一殿，只叫人觉得肃静和庄重。

似乎有脚步声，有人失声呼唤：“莞莞。”

三人转头，却是玄凌。三人正欲拜见，玄凌的声音有些含糊，向前走了一步，依旧是迟疑了：“莞莞？你怎么不唤我四郎了？”

敬妃和恪贵嫔有些惊诧地对视一眼，在这里能被称为“莞莞”的，应该就是“莞贵嫔”了吧。

昭仪册封仪制所用的八树簪钗珠玉累累，细碎的流苏遮去了她大半容颜，甄嬛忽然心惊肉跳得厉害，口中却依旧极其温柔地应了一声，“四郎，是我。”

玄凌向甄嬛奔来，急遽的脚步声里有不尽的欢悦，紧紧把甄嬛搂在怀里，仿佛失去已久的珍宝复又重新获得了一般，唤：“莞莞，你终于回来了——”

甄嬛的心骤然沉到了底，被他紧紧拥抱着，凉意却自脚底冷冷漫起，一字一字吐出：“臣妾甄嬛，参见皇上。”

玄凌身子一凛，渐渐渐渐松开了她，眼神有些古怪，片刻淡漠道：“是你啊。”

敬妃和恪贵嫔跪下行礼，轻轻道：“臣妾参见皇上。”

玄凌的目光有些疏离，从敬妃和恪贵嫔身上略过，很快又落在甄嬛的衣裳上逡巡不已。忽地，他眼中越过一道灼热的怒火，语气中已经有了质问的意味：“这件衣裳是哪里来的？”

里头皇后听见动静，急急扶了剪秋的手出来，见如斯情景，“哎呀”一声，便向扶着她的剪秋歪去。

玄凌一惊，忙去扶住皇后坐下道：“皇后怎么了？”

皇后并未晕去，只以手抚头，剪秋忙斟了热水进来，皇后并不喝，只转了头四处寻着什么人，问：“绘春呢？”

剪秋会意，忙唤了绘春进来，皇后一见她，一手指着甄嬛，一手用力拍着椅子，向绘春道：“你瞧瞧她，这是怎么回事？”

绘春瞧一眼，立时大惊失色，忙跪下哭道：“前些日子娘娘整理纯元皇后旧时的衣物，发现这件霓裳长衣上掉了两颗南珠，丝线也松了，就让奴婢拿去内务府缝补。奴婢本想抽空就去拿回来的，谁知这两日事多浑忘了。不知怎么会在昭仪娘娘身上。”她吓得忘了哭，拼命磕头道：“皇上皇后恕罪啊。”

皇后又气又急，怒不可遏，喘着气道：“糊涂！本宫千万交代你们对先皇后的物事要分外上心保管，你们竟全当作耳旁风么？旁的也就罢了，偏偏……”

玄凌的目光有些怔忡，“这是她第一次遇见朕的时候穿的。”他逼视着甄嬛，语气陌生而冰冷，简短地吐出三个字：“脱下来！”

甄嬛顾不得尴尬，迅速地脱了下来，双手奉上，平直下跪，“臣妾大意，误穿了纯元皇后故衣。”

皇后觑眼瞧着玄凌，小心道：“昭仪一向谨慎，必不会故意如此，怕是有什么缘故吧？”

甄嬛唇角漫上一缕凄惶的笑意，胸中气息难平，道：“臣妾在来皇后宫中时发现礼服破损，不得已才暂时借用此衣，并不晓得衣裳的来由。若非如此……”她盯着玄凌，却是说不下去了，只向皇后道：“原本是臣妾的错，臣妾愿意领罚。”

恪贵嫔同甄嬛有旧怨，当然不会为她说话，唯有敬妃颇为不忍，忍不住开口道：“昭仪她……”

玄凌面无表情道：“昭仪？虽然行过册封礼，却没听皇后训导，算不得礼成。”

敬妃不敢再说话，二人草草地听了皇后训导，便急匆匆地回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