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火野村（二）

这是那对年轻的若泽夫妻的住所，他们不是本地人，而是从某个大城市里搬来的，住在这里有两三年了。据他们自己说，是因为厌倦了都市快节奏的生活，才想要来到宁静的乡村隐居。不过村民们私下议论时也曾怀疑过，他们是因为在城里得罪了什么人，或者遭到双方家庭反对才私奔到这里的。当然这种事情，也就是私下议论一下而已，没人会真正在意或者去调查一下。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很相配，是那种传说中的金童玉女一样的组合，而且性格也很好，谦逊有礼，平日里村子有什么集体活动，或者农忙时节人手不够，他们都会主动去帮忙。大家早就已经把他们也当成了这里的一份子。事发前他最后一次来这里巡视时，年轻妻子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她靠在丈夫怀中，坐在门口的小椅子上，享受着下午温和的阳光，两个人脸上全都是将为人父母的幸福与喜悦。

这里最有意思，是村子里性格最古怪的人——竹竿老爹住的地方。竹竿老爹的本名，村子里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反正大家都叫他竹竿老爹，就连远山也这么叫他。要不是查户籍时看了一下派出所的记录，他都不知道竹竿老爹的本名叫江藤文户。据竹竿老爹自己声称，他是明治维新后日本第一任法务大臣江藤新平的后人。他不只身材像竹竿一般瘦长，就连性格也像竹竿一样直来直去，一点不肯拐弯。他平时很少说话，但一张嘴就往往语出惊人。比如有一次他的邻居——那位胖胖的大婶，仗着和村长家关系不错，想要把院墙往外多扩张一点，侵占他家的宅基地。他就走到施工现场，当众高声背诵日本的宅基地相关法律条文，从宪法中私有财产不可侵犯的原则到一般的土地相关法律再到大阪地方的市政住房建设条例，每条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他背诵起来，语音语调抑扬顿挫又充满威严，配合着肢体动作，既像在开诗歌朗诵会，又像律师在法庭上指控，看得大家目瞪口呆如痴如醉。最后施工队的头头都被感动了，向他脱帽鞠了一躬后，把钱退给那位大婶，转身命令手下收拾工具离开了。而当那三个人派人来收地时，无论派过来的是大律师还是hei she hui，在他面前都要被气得哑口无言。远山就曾亲眼目睹他对着一群凶神恶煞的she tuan成员，把他们所属上级的姓名、组织结构、创始人、发展历程和人员规模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恐怕比大阪府警本部专门负责打击这个组织的警员知道得都详细，就差没说出他们的所有产业和银行账号了。那几个打手还以为遇到了行会里的老前辈，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收地的事半个字都没提就跑掉了。那天晚上全村的人都奉他如神明一般，轮流向他敬酒，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竹竿老爹在村里住了几十年，恐怕这一晚是他仅有的最风光也最受村民爱戴的日子，因为就在三天后——这个村子就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