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爱的拯救（上）

一阵晚风吹过，火纸堆里升腾起耀眼迷蒙的烟火。

像是“暂停”键又被切换成了“后退”键，定格的画面重新活动起来了——

压在杨子身上的楼板，仿佛失去重力了一般，往上飘去……原先倒塌的墙体，仿佛Word文档使用了“撤销”键，逐渐在复原……倒塌的教学楼，似乎有人在充气似的，慢慢地，方方正正地重新站立起来……滑坡的山体，逆流而上，也重新“淌”回了茶山……杨子把送出门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后退着抱回教室……惊惶混乱的校园，逐渐恢复了平静，杨子又精神抖擞地站在讲台前了……

木易停止悲恸，惊讶地看着眼前变换的画面。那些影像接着往后退去——

安静的教室又开始喧闹起来，上课的铃声才敲响了……杨子慢慢后退出教室，一直退回到办公室里，将书本放在办公桌上……其他老师，也手拿着课本，陆续地退回到办公桌前……薛源老师卧回到躺椅里睡着了，文芳和其他几位老师，也先后趴在桌面上睡过去了……

杨子将刚改完的作业本摞在一起，码放整齐，然后才认真地伸了个懒腰。她环顾了一眼——同事们已经在睡梦中了。她也便双手托腮在办公桌前趴下来，很快，肩膀便随着呼吸微微地颤动起来……

木易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睡梦中的杨子——

“铃铃——”

他腕上的铃铛响起来。

忽然，光影在眼前一闪。他觉得仿佛灵魂出壳一般，身体变轻了，又像是穿越过时空隧道，如梦似幻——他走进了画面里，站在杨子的办公桌前。

木易踩在办公室的地板上，仿佛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觉得既真实又虚幻；看着办公室里的陈设和几位熟睡的老师，看着托腮昏昏欲睡的杨子，觉得既忐忑不安又满心欢喜。

“杨子？杨子——”

他把手颤颤巍巍地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摇了摇——满怀将信将疑的情绪。

杨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抬起头，马上惊叫起来：

“木易？！”

“嗯，是我。”

他惊艳地看着她，不觉已热泪盈眶——是她！真的是她！眼前的她，比照片里更加温暖。

“你——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来了？”杨子欢喜地说。

他仍然一副不敢深信的样子，不由得伸出手，想试着再去触碰她，嘴里嗫嚅道：

“真的是你吗？杨子——”

“嗯嗯，是我！是我！”她将手递到他手里。

他真实地感觉到她双手的温度了，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有些情难自已地说：

“我们——我们，终于见面了！”

“是的，我们，终于见面了！”

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显然，杨子有些兴奋过度，竟欢呼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

睡在躺椅里的薛源老师像是受了惊动，侧了下脑袋。

木易赶紧示意她小声点，别吵到熟睡的老师们。不过，四下环顾，老师们都睡得很香甜，似乎没有谁受到影响。他才意识到，他和杨子的说话，难道其他人看不到听不见？

——这？难道又是一场幻梦？

可是，为何他这样真实地握着她的手呢？甚至，分明地感觉到她手心里的热度？

不管！不管！即便是梦，他也希望长梦不醒——

他更紧地握住她的手了，仿佛怕一松开，她便要飞走了似的。

杨子的手被握疼了，才意识到他们刚才太兴奋，都已经失态了。她有些难为情地想抽出自己的手，可是，她失败了——她哪里知道木易刚刚见证了她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的心路历程呢？

“木易，你，你——太用力了——”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男子这样握着双手，不觉已经面红耳赤。

他才有些慌乱地松开手，喃喃地说：

“对——对不起！”

“你，今天——是怎么了？”她觉得他的情绪，像是生离死别。

他不能自已，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嗫嚅道：

“我，见到你——太高兴了！”

“高兴，你还哭？”她心里笑他——一个大男人竟会这样感性。

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情不自禁，也觉得有些难为情了，吞吞吐吐地说：“我——你，我——我们——”

“你想说什么？”她恬然地问。

“杨子，我——”他有些情急地说，“我联络不到你了！”

“嗯，我也是。”她说，“给你的短信都发不出去！”

“怎么会这样？”

“你，就是因为这个——来找我的？”杨子不无感动地问。

“嗯，还有——”他说，“我们的约定——你没有来。”

“怎么会呢？说好了不见不散的？”杨子满心的狐疑，便瞥见了他腕上的手链，惊问道：

“怎么？两只都在你这里？”

“……”

木易也怔住了，看着她两只空空如也的手腕，惊骇地记起了要紧事——虽然，他并不能确定，此刻他们是否处身在幻梦之中，即便是在幻梦之中，他也要奋力地挽救她的生命。

“杨子，今天是08年的5月12日吗？”他问。

“对呀！”她说。

“是今天！就是今天！”他惊惶地自语道。

“今天怎么了？”她疑问。

“杨子，你听我说！”木易抓住她的肩膀说，“你别害怕！你要离开这里！这里要发生地震了！”

“呃？地震？”她惊讶地看着他。

他要救她！他要抓紧时间！他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他要把后来的事情全都告诉她！

“杨子，你要相信我！我们两年后的约会你没有来，是因为——因为今天会发生一场地震，会有很多人死去！在地震中——为了保护班里的孩子——你——”他的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你和班里的——很多孩子——”

“我和孩子们，怎么了？”她惊骇地询问。

“你们——你们——”他又哀泣地说不下去了——不争气的眼泪。

“你是说，我和我的学生们——会死吗？”她惶惧地看着他。

“——是的——”他悲哀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马上更紧地抓住她的肩膀说：“不过，你不用害怕！我是来救你的！——你要听我的，离开这里！马上离开这里！这栋楼会塌的——”

“……”杨子怔住了，然后摇了摇头，眼睛里已经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

“怎么？你——你不相信我吗？！”他慌忙取下一只手链递到她的手里，说，“这个，是奶奶从你的手腕上取下来的。你当时——被埋在废墟里了。奶奶——很想念你，托我给你带个话，让你——让你躲着点儿——”

泪水从杨子的脸上无声地滑落下来。

“木易，我相信你！”她无比悲痛地说，“可是，我——我要救孩子们——”

——你正是为了救孩子们才死去的啊！他心里悲苦地说。

然而，他知道她会救孩子们，也应该拯救孩子们！只是——

他扭头扫视到办公室墙面上的挂钟，时针刚刚指向了14点。他惊叫起来：

“快！叫醒大家！地震发生在14点28分！14点28分！快点！让大家离开这里！快点！要地震了！”……

……

——光影倏忽一闪。

木易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推出了画面，浑身虚脱地倒伏在地上。

四周归于昏暗、沉寂……

“木木！木木……”苏皖奔过来，抱住了他。

“木老师！……”李师傅也随后赶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