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天使的翅膀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周围一片寂静，微弱的火纸的光亮，在暮色里显得分外的红。

木易悲泣够了，才慢慢调整了坐姿，又开始朝火堆里放纸钱了。

登时，火光又燃烧了起来。

这时候，

“铃——”

“铃铃——”

他腕上的一对铃儿响了。

“铃铃——”

“铃铃——”

……

那铃音，在昏暗的夜色里，仿佛带着悲泣的哭音，在相互应和着，又像是彼此深沉、悠远的呼唤。

他看到了——

火光中，一些似真亦幻的影像，慢慢地在他的面前铺展开来，由模糊渐渐清晰。像是打开了一本会活动的相册，翻开一页来，里面有小人儿在活动，然后一个闪光，又翻到了另一页——那些属于杨子的“这两年”，就像播放机被摁下了“快退”键，一个镜头接着一个镜头地往“过去”，跳跃切换——

（光影一闪——）

杨子的墓碑周围。

光阴开始移动——绿草坪渐渐黄了，又渐渐变绿，然后慢慢地褪去，变成了一块新置的墓地；墓前的花束堆起来，又渐渐褪去，褪去，堆起，然后又缓缓地褪去；墓前“人来”、“人往”，“人往”、“人来”——悲泣的学生，落泪的老师，神色凝重的人们，还有饱经沧桑的奶奶……来了一拨，退走一群；来了一群，退走一拨……

暮色下，只剩下杨子的墓碑，静穆地立在那里。

（光影一闪，切换——）

像是茶山镇殡仪馆。

门头上悬挂着白色的横幅——“杨子老师追悼会”，两边挽联“师魂震撼天地，大爱映照乾坤”。杨子的遗体停放在大院内。高文芳搀扶着奶奶，奶奶手捧着杨子的遗像。

哀乐声响起。——悼念的人们，低着头，默哀、鞠躬、敬献花圈……领导致辞，学生代表发言——大家哀泣不止，都沉浸在巨大的悲哀里面……

在一片肃杀的悲泣声里，人们告别了一个柔弱的女子……

木易本能地想将手伸向那块遮盖着的白布——

（光影倏忽一闪，切换——）

茶山镇中心学校。

地动山摇。

杨子对满脸茫然的学生们大声疾呼：“快跑！地震了！大家快跑啊！……”学生们仓皇出逃。

大地轰隆隆地作响。杨子护着惊慌的孩子们出门。有一部分孩子，因惊吓过度被困在了教室里。她立马冲了进去，揽住几个孩子就往外跑。教学楼开始左摇右晃。杨子把几个孩子护送出门后，又折转身，一手抱起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奋力逃出教室。教室的门窗碎裂了，有碎玻璃迸溅到地板上。杨子再次转身冲进了教室，拉起了两个孩子……

头顶的天花板摇摇欲坠，不停有墙体的碎屑掉落下来。杨子又一次钻进了教室，一只手抱起一个孩子，另一只手拽着一个孩子，像一个在枪林弹雨中冲锋的战士那样，在东倒西歪的墙体里，在混乱的桌椅中，左冲右突。正当她们快要冲到门口时，教室的门头陡然崩裂——杨子将手里拉着的孩子奋力地推出去，然后张开双手，像一个撑开翅膀的天使一样，用自己的身体本能地护住了怀里的孩子。教学楼轰然倒塌，一块水泥板朝她的身体直拍下来……

“不要！！”

木易惊骇地叫起来，手本能地想要伸进画面里，要把她拉出来。

画面定格了，好像播放机被摁下了“暂停”键——

在倒塌的烟尘里，杨子的一只手露在外面，挣扎着紧扣住地板。很快，腕上的铃铛没精打采地歪在了一边……

——悲恸！！！

木易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哀伤得像个受了伤无助的小孩……

傍晚的凉风拂动，仿佛有飞声从空中滑过——

落叶随风将要去何方

只留给天空美丽一场

曾飞舞的声音 像天使的翅膀

划过我幸福的过往

爱曾经来到过的地方

依昔留着昨天的芬芳

那熟悉的温暖 像天使的翅膀

划过我无边的思量

相信你还在这里 从不曾离去

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

若生命直到这里 从此没有我

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这是一个女孩生前最喜爱的歌曲，也是她在生命的最后一个元旦晚会上，献给班里孩子们的歌曲。而如今，那个女孩，已经安眠于地下。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再也听不到她歌唱的声音。但是，人们会永远记得，有一个美丽的女孩，曾经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一个人民教师的灵魂与担当——像天使一样，飞过那些美丽的地方，用她年轻的翅膀庇护过未来和希望，也在人世间播下了温暖和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