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红尘一顾往事知多少

清冷的月光淡淡的洒进了晋元城，子时，黎落街上空无一人，无依负手站在青荷居内，正对着一扇窗。牡丹镂空的花窗，将月光分成一片，一片的。

今天的无依穿了一身玄白色云锦长衫，金纹的祥云暗暗浮动，一只玉箫，握在手中，他平日里并不这样穿，因为总觉得太招眼，而今天，他要去见一个人。

彼时，萧菡提了壶茶进来，摆好杯子，坐下，倒了两杯。

萧菡“你今天是要去见他，对吗？”

无依“嗯。”抿了口茶，熟悉的味道如同春天的桃花，让人迷醉。

“师姐，有什么话要带的吗？”

萧菡摇了摇头，低头饮了口茶，玉兰花瑶发出清脆的声响，萧菡觉得有些吵，就取了下来，放在一边，没有了金钗的点缀，一身紫色的纱裙反倒有了几分仙气。

无依“‘风露’，茶不错。”

萧菡抿嘴一叹“风露茶再好，也没有了以前的味道。”

无依“呵，那么感时伤怀做什么，你，明日，还回云安寺吗？”

一阵风轻轻吹过，几丝酒气，萦绕鼻尖。

无依“少喝些酒，才多大的人就那么贪杯。”

萧菡不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无依“你就这么怕见他吗？”

萧菡望了望外面，叹了一声“不是怕，只是不想再见了。”

又转言“你刚刚倒还训我，说起酒，也不知道是谁，总被师父在酒馆里抓个现行，打的半死。”

无依尴尬的喝了口手中的茶“这么久了，师姐还记得。”

萧菡“嗯。”

无依“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想他了。”

萧菡抬头，看着月亮，神色中看不出喜怒“敬香了吗？”

无依“敬了。”

良久，沉默中。

无依“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萧菡苦笑“不知道。”

无依心中明白，她不是不想见，而是不能见，放不下，她还在等他。

无依“一定要等到他低头吗？”

萧菡“他是不会低头的。”

无依“那你还等？”

萧菡“我不是等，而是让自己明白，情人终究是情人，就像他一样，没什么好伤心的。”

无依嘲讽“第一次听师姐说薄情话。”

萧菡冷冷的回了一句“本是无情人，自是绝情语。”

无依喝完了最后一口茶，“真倔!”连声告辞都没说，就走了。

萧菡看了一眼，又喝起了茶，一连几日，已是身心疲惫，倒是他一直把自己当姐姐看待，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一边的玉兰花瑶，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萧菡用手抚过，不知道为什么，这钗子戴着，越来越重了，昏昏沉沉中，好像又听见了师父讲经的声音——

风儿轻轻吹过，无所依靠，无所眷恋，萧萧落寞，点萍抚菡坐。

漪澜殿。

百合香早已在香炉内燃尽，残香静静的散发着……

一张桌案上，沏茶，煮茶，换盏，起杯，一气呵成，得一杯清茗。

凤栖闫毫不厌烦的摆弄着，今日的他推掉公务，偷的半日闲，在这里，他要等一个人。

“吱呀!”门被推开了，无依走了进来，脸上戴着一副白银面具，添了几丝阴寒。

无依“拜见皇上。”规规矩矩的行礼。

凤栖闫“坐。”顺手给他倒了杯茶。

“你的伤怎么样了？”一句漠不关心的问候，让无依一顿。

“都好了。”无依抿了口茶，“皇上是有什么事要臣办吗？”

凤栖闫的眼角微挑“嗯，是有一件事要你办，而且，必须你去办。”

无依放下茶杯，等他的命令，凤栖闫却另为他斟了一杯茶。

“先喝茶，不急。”伸手夹了两片冰叶，放在沸腾的茶水里。

凤栖闫轻笑“其实，你应该叫我皇兄的，明白吗？”

无依放下杯子，抿唇一笑，“听师父说过。”

凤栖闫“不改口？”

无依“不改。”自嘲“星辰岂能同日月争辉。”

凤栖闫品了口茶，轻语“也就你敢这么跟朕说话。”

无依怼了一句“哪里，您不是还有一位放在心尖上的人吗？”

凤栖闫“是，但她远比你缓和的多。”

无依放下杯子，拿起玉箫在手中把玩，“师姐让我带句话给你，‘你还要她吗？’”

凤栖闫不言，只等第二壶茶煮好了，才开口“这不是她说的，是你想问的。”

转手抚在龙椅上，“这张椅子，被多少人惦记，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它有多冷，冷到让人寸步不离，让所有人都远离，回避，得到的只有雪落在庭院中的寂静，我从不贪恋皇权，但奈何，临安的命如此，我的命如此。”

无依冷笑，不屑一顾“那凤栖绝是做什么的？”

凤栖闫阴笑，转脸对着无依“你觉得是他靠谱还是我靠谱。”

无依淡淡的回了一句“我觉得……太上皇的决定是正确的。”

凤栖绝走到窗前，看着那轮明月，“你回去告诉她，朕还在原地等她。”

无依冷脸“情话，从来都是我看不惯的，要说你自己去，先把事说了，我去办。”

凤栖闫的眼神深邃“我需要一个理由，查抄秦家。”

无依有些不解“查抄？”

凤栖闫的眼眸晦暗“秦庸这个老狐狸，做了那么多的事，必然有百密一疏之处，只要找到一处就会土崩瓦解，就算一无所获，也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无依摇了摇头“过河拆桥，够损。”

凤栖闫只是无奈，“这就是帝王。”

无依将目光移到了茶杯上，“这双耳琉璃杯不错。”

凤栖闫从袖子里拿出一串钥匙，“西四库房里，有一对蝴蝶戏月杯，上好的蓝田玉质，只有在佳节欢庆之际，才会拿出来供帝后使用。”

无依满脸笑意的接过，“这还真是下了血本。”

凤栖闫换了张严肃的脸“朕，只许了你这一对杯子。”

无依将钥匙挂在腰间“告辞。”隐于夜色中。

站在一旁的刘公公插上了话，“皇上，您确定他就是遗落在民间的皇子？”

凤栖闫点了点头“他的母亲是淮江一带有名的歌妓，只不过父皇为了面子，赐死了他的母亲，又将其寄养在亲侍无故的名下，后又被云安寺慧智大师收留，做了一位苦行僧，自此也就落下了。”

望着无尽的长夜又言“都找过了，核实了，人可以假，地方可以换，但麒麟玉佩却是真的。”

手不自主的抚到腰间的凤佩，“龙，凤，麒麟，本是一块玉上磨出来的。”

。挥手打发了刘公公，一个人坐在殿中，风吹过，烛灭了，但他的眼前却是一片明亮，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个冬夜:

母后坐在一张桌子的前面，叫他来吃饭，桌子上摆满了食物，但里面有很多都是他不喜欢吃的，因为这是给父皇准备的，身为临安的皇后，却从没享受过一天与夫君共饮的长夜。但母后总是不气也不闹，只是累了的时候，会吹吹笛子，她总说，自己的家在好远，好远的塞北，只有风才能到的地方。酒喝多了，醉了的时候，还会念一个人的名字，是谁？早已不记得了，只知道，不是父皇的名字，也只敢悄悄的躲在屏风后面听……

这个秘密，在心里一封就是十几年的光景。

风一吹，最后的一盏烛火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