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良乙女】吉良课长为何那样（中）

吉良课长一向行动力惊人，无论工作还是生活。这点我深有体会。

不过常人每每只窥到冰山一角，便觉得严谨程度不过如此，甚至会因此憧憬课长。像我这种与他每日相处的下属，只能对那份近乎神经质的缜密敬而远之。

周六上午十点半课长依旧发挥稳定，一如既往。我刚挤上地铁，他那厢就点了单；当我踩着点匆匆赶到餐厅时，他已等候多时，面前的咖啡都不再冒热气。

他选的位置极其偏僻。不适合约会，反倒适合黑手党谈生意。找了好一会儿才瞧见一个形似课长的瘦长身影。那人面孔被观叶植物挡住大半，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直到起身相迎，我才确信是课长本尊。

“您这也太早了。”

我不禁低声抱怨，“休息日这样，真没必要。”

“我倒挺好奇你今天为什么迟到。”他收起杂志，不冷不热地搭话。

他这一问倒让我想起刚入职。那段时间我没少因迟到被骂，往往都是课长替我解围——世事无常，如今迟到的还是我，课长竟成了质问我的那个。

我放下手包，心虚道，“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昨晚工作有点多。”

“我那天说过吧？”他叩叩桌子，慢条斯理道，“愚弄他人得付出——”

我被吓得一激灵：“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因为昨晚lonha是3小时SP、我才顺理成章熬夜的，对不起！我是真的真的没想到今早会起不来！”

“……还挺像你能干出的事儿。我就问问，看你吓成那样。”

课长朝前凑了几分，话锋一转，“现在想好了？”

“感觉如果说‘没想好’出门就会被杀掉，但我确实还有一点动摇。”我干笑一声，“您别误会，是好的意义上那种。”

“哦？你看着明明挺喜欢我的。”

“我最喜欢您了，但是喜欢跟恋爱又不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脑海一片混乱：“而且课长您强迫症和洁癖都相当严重，奇怪的癖好也不少——总之，看起来就非常不妙。您大概率是交往之后非常不好提分手的类型，甚至十有八九会演变成恶性事件……当然，这只是猜测、猜测哦。”

完了，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妙。”他反在细细咂摸这个字眼，谢罪会记者似的瞧着我，“我记得你也这么说过那位空条さん吧？那时候不是对他的人性大加赞赏吗？怎么到我这儿就成恶性事件了。”

“哪能一样。空条学长是漫画式的不妙，您可是犯罪写实电影的那种。”

吉良课长对此既不赞成，亦不否认，仅淡淡应句“原来如此”。此后便一味低头用餐，再开口时不留痕迹地将话题转移到了近日工作上。

我的爱慕奇怪又毫无征兆。

课长看似平平无奇。日子过得循规蹈矩，每天准点上下班，在茶水间不怎么闲聊。温文尔雅、谦恭柔和，业绩虽不是最优，但也称得上出色；唯一的缺点就是距离感太强，甚至称得上离群索居。

刚入职时不少同期羡慕我，有吉良课长这种可靠又不谄媚的上司。我嘴上说着“好幸运”，其实心里多少有点怕他。课长生了张肖似西洋人的瘦削面孔，不笑时稍嫌冷淡，看着还是有几分骇人的。

所以他与客户商谈时，会有意将视线落于离眼睛略偏几分的位置。我在他身侧，总能刚好瞥到那一小截柔软的眼睑。仅往下敛一点，谨慎地覆盖上那对漂亮的眼睛，犹如包裹住某种贵重礼物的丝绸。

那一瞬间我蓦地生出贪念：这个位置，这样的课长，如果能被我独占就好了。

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我始终坚信，课长的距离感正是自那一节敛起的眼睑而起。未曾想到，一旦埋下关切的种子，后续一切便不再受控。

真正熟络起来得是去年五月。时值晚春，杜王町降下一场骤雨。

几个前辈在风俗店门口磨磨蹭蹭，嗫嚅着称忘了带伞，借地避雨。尽管我对这种事丝毫不感兴趣，此般靠不住脚的烂借口还是能轻易看穿的。

“这不是快到营业时间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不会放晴，你们到店内待会儿多好，干嘛非得在这儿傻站着。”我从善如流道。他们对视几眼，干咳几声后鱼贯而入。

惟有课长仍沉默地站在屋檐下，凝望着细雨中的街道。存在感淡薄如幽灵，说不清他与绵绵春雨哪个更不起眼。未等我开口，他便颔首推却：“我在这儿就好，你先走吧。过会儿雨下大了就不好回去了。”

与前辈们相反，课长是唯一货真价实挨淋了的倒霉鬼。发丝黏在鬓边，肩膀、衣领上尽是水渍，裤腿也湿漉漉的。公文包反倒滴雨未沾。

喜欢他仅限软弱感破土而出那一刻，倏忽被那湿淋淋的、鱼线似的发丝攫制，直喘不上气。这种没头没尾的占有欲像上学时在课桌上留下的涂鸦，不知道为什么动笔，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想画那个，擦掉后那个图案也会于某个时刻忽地浮现。一切早就注定。

“明白了，您不必害羞。我马上就走。”我起了坏心思。

课长捋捋耳边散落的发丝，无奈道：“我能进去早就进去了。”

“今天没开车来？”

“这段距离没必要开车，要是开车哪还会变成这副样子。”

“我今天带的伞还挺大的，不如一起回去？”我将伞朝身侧倾了几分，示意课长过来，“别纠结了，不然您真得一直等到雨停了。”

“……谢谢。”

他迟疑片刻，接过了伞把：“我打伞吧。我个子比较高，方便些。”

路上被行人打量时，课长肉眼可见地烦躁起来，全然忘记在社内的种种伪装，微蹙的眉头直到抵家都不曾舒展。即便如此，课长仍执意将我送到楼下，待我跑去阳台向他挥手才转身离开。

第二天上班时，那把伞已被搁回我的工位。叠得整整齐齐，伞柄附有张便签，上面写着：多谢借伞，你也变得可靠起来了。

不知从来搜来的鼓励语录，硬拗人情味。可我并不讨厌。

课长有段时间没联络我了。

这期间我说了无数回他的坏话，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消息回复，甚至一个个观察SNS的follower、试图揪出课长。

“虽然不大清楚这位吉良先生的性格，但毫无疑问，你把最容易的一条线走成了BE。”花京院学长忍笑忍得十分辛苦，“还没办法重开。”

今晚的电视剧刚好格外无聊，我看得直打哈欠；眼皮都快睁不开，更遑论恋爱相谈。随便敷衍几句后，我挂断了花京院学长的电话。

完蛋了。我迷迷糊糊地想，这回彻底完蛋了。

到目前为止，我完全不认为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肯定是吉良课长，全赖他。肯定是他坏心眼地动用了某种外国蛊术，才会让我时时刻刻都在不安，净在他面前讲些违心话话。什么告白，肯定只是在捉弄我。讨人厌的吉良吉影。

一股怒意涌上心头。如果没挂断电话，花京院学长定会抨击一番我这不合理的泼脏水行为。没辙，如今陪伴我的唯有空调噪音。

消息全是已读未回，他存心晾我。我想打电话过去，又不敢。无缘无故的愤怒不断发酵，折磨着我本就脆弱的神经，身心全被烧成一片火原。几经纠结后，我拨通了课长的手机号。

理所当然地无人接通。

倒数结束，电视中的搞笑艺人猛然落水。我一眨眼，泪珠随之滚了下来。

梦到了期末考试。

喜欢高中生活的永远是毕业生。但学校自身的确无趣，这点无法美化。

不认识的汉字密密麻麻挤在一页，记完下句忘上句，还不如看杂志。下一秒桌上还真出现本CanCam，韩流偶像五颜六色的头发融化后的彩虹般朦胧，散发着柔光。美则美矣，可恨与本能寺之变没半点关联。

横竖都不会，干脆先挑个顺眼选项涂上。一路蒙下来正答率不清楚，答题纸倒涂得挺规整，タピオカ一样。我沾沾自喜，面前又嘭地冒出一杯珍珠奶茶。

不知枯坐多久，周围的景色逐渐熔化，仅剩模糊边界的色块；玻璃是隔绝两个世界的屏障，窗外才是自由。日常一旦固定，就变成惯例的折磨。

打开窗子，寻常风景尽收眼底。太阳在地平线边界沉没，天空笼罩于一片苍蓝，星星隐约可见；信号灯闪烁着变成绿色。吉良课长穿过十字路口，消失在人群中。我下意识去追逐那道身影。

未曾想到课长在别人梦中都如此恶劣。将将追上时，又冒出几个一模一样的吉良课长。每人都低头盯着手表，满面倦容，匆匆与自己擦肩而过。伶仃剪影似的轻飘飘。

课长，你真是个混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上空不断回荡，没人对此加以理睬。

不行，绝对不行。就算我推开，别人也不能夺走。课长只能是我的，连同那些恶劣怪异的部分都必须是我的专属；只有我会这样注视着他的每个时刻，每个特质。如果不是这样，就干脆让他变成任何人都无法得到的存在吧。

正胡思乱想时，月亮升起来了。街町空荡荡的，十字路口正中闪着小小的光，低头一看，原来是颗纽扣。

“所以呢、为什么打来电话？”

这片空间变得格外安静。那纽扣竟断断续续地发出课长的声音，戏谑的、看热闹似的从容，仿佛先告白那个人是我，求而不得的也是我。

我自梦中惊醒，手中捏着临睡前搁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显示通话中。习惯性地将听筒贴近耳朵，对面又没了声响，甚至听不着呼吸声。

“课长……”我习惯性地喊出了此前的称呼。

那边仍没动静。

“我错了，对不起。”我老老实实道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拨通了您的号码，可能最近有点梦游倾向……”

你这个装模作样的混蛋到底想干嘛——其实我非常想这么问。

“哦——”课长声音难得带点笑意，依旧是梦中那副腔调，“原来之前都是梦话？”

话音未落，低头一看：通话时长25分钟。

谁知道说出口的是告白还是咒骂。我心一横，补救道：“怎么可能，您知不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种解释可不行，有的话没法这么糊弄过去。”

从另一个层面而言，我变得更加难以面对课长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