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因头一夜酒喝得有点多，第二日醒来时凤九觉得有些头晕。

她记得自己同帝君说了许多话，后来大约有些醉了，是怎样回到寝殿都不太清楚。她昏沉沉晃了晃脑袋，接着又晃了晃，一只手摸上了她的头发，听到头顶一个声音问她：“想把里头的酒晃出来么？”

凤九一愣，终于抬眼看了看，见帝君已经靠在床头看书，自己倒是将他的腰搂得紧紧的，趴在他腿上形象全无。凤九不理睬他的调侃，脑袋在他腿上蹭了蹭：“昨夜大概喝得有些多，现在仍有些晕。”她想了想又问道：“你明明也不太能喝酒，昨夜为何喝了那样多还不醉？”

帝君放下手中书册，想了一想却没有开腔。

凤九见帝君不说话，便轻声问他：“从前我是小狐狸的时候，你有一次带我去芬陀利池子边上喝酒，可还记得？”

帝君摸着她的头发，唔了一声：“不错。”

凤九又想了想，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叹了一声。

帝君等了半天，问她：“后来呢，你怎么又不说了？”

凤九摇摇头，又闭上眼装睡。

帝君垂头望了她半晌，突然说道：“装睡会有什么下场，你可晓得？”说着便侧身躺下来，搂住凤九，右手抚上她的下巴，在她嘴上轻轻摩挲。

这种摩挲很是要命，既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某种难以说出口的企求，凤九喉咙里一滞，睁大眼的同时赶紧抬手拦住了帝君的嘴：“你不要胡闹。”

帝君的目光紧紧黏着她，问道：“我哪里胡闹了？”

凤九脸一红：“大概是我想多了。”她又抿嘴一笑，用极低的声音同帝君说悄悄话：“你就这样陪我说会儿话，好不好？”

帝君的手指仍在她脸上轻抚，低低应了声：“好。”

凤九抬手摸了摸帝君有些凌乱的发丝，问道：“那个知鹤仙姑，她的头发也同你一样，天生银发么？”

帝君摇摇头：“不是。我记得从前，似乎是黑色的，记不清了。”

凤九又问：“她此次想回到太晨宫，被你拒了，会不会不太高兴？”

帝君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无论如何她都会不高兴，倒是同我们没有干系。”

凤九想了想，倒是有些明白：“确实，若她回来太晨宫，见我们如此亲密，怕也会不高兴；况且……”

帝君见她眼神闪动，追问道：“况且什么？”

凤九有些不好意思：“况且我也不愿意她回来，万一她对你仍有企图，我反而会不安。”

帝君嘴角绽出点笑意，凤九觉得他大约是在戏谑自己的意思，顿时有些难为情：“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大度，心里在笑话我？我晓得你对她无意，其实不该如此……”

帝君摇摇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前额：“你将我看得紧一些，我很欢喜。你若是毫无芥蒂，我倒要十分伤心。”

凤九有些不明白，突然灵光一现，心中一软抬手抱住了帝君，低声安抚道：“此前我一直不晓得为何你总要我将你看紧一些，现在倒是有些明白。我自幼被家里众多长辈疼爱，又被爹爹约束，恨不能上天入地没有人管着我才好。而你，自幼一个人孤零零的，大约从没有得到过别人的疼爱，是以反倒希望能有人看着你管着你疼你爱你，连我为你吃个醋都能让你觉得欢喜。”凤九在内心深处一直崇拜着这位神尊，此时终于觉得自己有些了解他，这是只有她能见到的另一面。他就像一个极度缺少关爱的小男孩，数十万年从未感受过来自家人的温暖，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晓得心底的这一点渴求。

凤九轻轻地哄他：“以后我会一直疼你爱你，将你看得牢牢的。再过些年你当了父君，还有小孩子来爱你，从前你没有得到过的那些，我们都会补偿给你，定让你心满意足。”

凤九轻轻地哄他：“以后我会一直疼你爱你，将你看得牢牢的。再过些年你当了父君，还有小孩子来爱你，从前你没有得到过的那些，我们都会补偿给你，定让你心满意足。”

帝君的表情有些怔忡，又有一些恍惚，过了许久才搂住凤九将她抱得紧紧的：“九儿，只要你在我身边不离开我，我便已经心满意足。”

凤九喃喃说道：“我喜欢你喜欢得要了命，又怎么会舍得离开你。”

二人这样安静地抱了许久，凤九将脑袋靠在帝君怀里，一时有种岁月静美之感。她突然噗嗤一笑，抬手轻轻推了推帝君，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做神仙确实有很多好处？”

帝君有些不明所以，轻轻问她：“神仙的好处有很多，你想到了什么？”

凤九嗯了一声，应道：“最大的好处便是，我们可以活得那么长久，以后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同你做许多许多的事。从前偶尔还会觉得，寿数太久难免无聊，不晓得该做些什么来打发漫长的光阴，现在却一点都不用担心了。”

帝君大概实在有些忍不住，问道：“你还没有上仙上神，才活了短短三万多岁，就有这样的感慨了？”

凤九扁了扁嘴：“你这个人，总是忍不住想要欺负我。”她眼下心情好，也不同帝君计较，翻身趴到帝君身上问他：“今日你不是要在三十二天设宴，你是何时晓得我爹爹同小叔他们来九重天的？”

帝君愣了一愣，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半晌方道：“本君在这九重天住得实在太久，许多事自然就会传到本君的耳中，不晓得为何就知道了。”

凤九仍有些不明所以，又听得有些稀里糊涂，只能赞道：“听起来倒像是个很厉害的术法。我觉得我姑姑同小叔还有我爹爹，似乎对你仍有些误会，你今日宴席上可要小心一些。”

帝君一笑劝她：“若是家宴，他们自然想要捉弄我们一番，闹一闹新人也算是个传统。今日宴席上还另有尊客，你们青丘那些上神，不会那样不懂礼数。”

凤九点点头嗯了一声，在帝君身上趴着，抬手从他领口探进去寻摸他那些小伤痕，揉了半天之后叹道：“我替自己寻了这样厉害一个夫君，我爹爹又何必替我发愁，你自然什么都帮我想好了。”

帝君凝目瞧着她：“他大概是担心我会欺负你，是不是？”

凤九点头道：“不错，他们总觉得我脾气太好会被人欺负，其实我哪里是那样傻的人……”却说凤九这些天同帝君分床而卧，许久不曾赖在帝君身上撒娇，此时将手探进他的衣襟摸了半天仍不过瘾，抬手便解开他几颗扣子，露出小半个胸膛，还凑上去拿脸蹭了蹭，又是摸又是舔的玩得极开心。

帝君摸着她的头发，任由她胡闹，嘴里发出一叹：“你确实有些傻，要欺负你还真让我觉得有点不忍心。”

凤九听了一呆，犹自在舔着帝君心口那条伤痕，许久反应过来之后不免气极，边要从他身上爬下来，边质问他：“我哪里傻了？你又哪里不忍心欺负我了？”

帝君抬手一把将她按住，低低在她耳边哄她：“你不要乱动，你舔了我这半天，有些糟糕。”

凤九呆了半晌方明白他说的糟糕究竟是何意，脸红到了脖颈，她讷讷如蚊蚋，抬手推了他一把：“我们该起来去三十二天了，你，你可不能胡闹。”

帝君仍抱住她，却一声未吭，许久之后慢悠悠叹了口气。三十二天的宝月光苑，遍植无忧树，树间缀着无数夜明珠，一到夜里幽幽绽出光华。因古木繁茂，即便是白日里，此处林苑亦光线柔和，宁静清幽，便成了九重天上日常宴客的一处极佳所在。

凤九与帝君自床上起来已近正午，重霖不在宫中，据说是去了三十二天宝月光苑做些宴席的准备。凤九拉着帝君用了膳，又在书房里坐了坐翻了翻书，瞅着未时已至，便拉着帝君出门赴宴。

凤九原先料想着，这一场宴席终究不过是个便宴，大约来的神仙也不过十余人，是以兴兴头头有说有笑地带着帝君直杀宝月光苑而去。到了那里，见连宋三殿下同成玉司命已早早在林间古木下坐着饮茶，连宋见到帝君便抬手招呼。凤九同帝君步过去闲闲坐了，已有仙娥送了茶水果品让他们享用。

凤九左右一望，见重霖已在林苑间设下十余张桌几，仙果糕点尽数陈于案上，只等时辰一到便能开席。她悄悄拉了拉帝君衣袖：“今日，不是一个便宴么？”

帝君也与她咬耳朵：“确实是个便宴，无需担忧。”

连宋挥了挥扇子笑道：“重霖倒真是个难得的仙官，你二人做东请客，竟连一分一毫的心思都无需担着，也算是你眼力好。”说着朝东华帝君一指，又指了指成玉同司命：“听说今日宴席上能见着西天几位古佛，我带成玉来凑个热闹。”

帝君淡淡应道：“本君晓得你就是爱看戏。”

连宋一乐，问道：“这样看来今日真有戏看？”

凤九皱眉瞧了瞧这两个人，狐疑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此处又不是戏台子，又有什么好戏可以看了？”

成玉拉了拉凤九，同司命三人凑在一起咬耳朵：“他俩说话向来有些神神叨叨，有话不说全靠猜。我觉着今日连宋拉我和司命过来，定然是晓得点儿什么。凤九，你家那位就什么都没同你说？”

凤九脸一垮：“我连今日要请些什么客人都不晓得。”

成玉望着凤九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唉，你向来有些傻我们也是知道，倒是怪不得你。”

凤九觉得自己白白担了个傻的名声很有些忿忿不平，便又去问帝君：“帝君，今日你请了些什么人，我都忘了问一问。”

帝君耐心很好地数给她听：“西天几位古佛今日送花过来参加花魁大赛，需有几位阶品高一点的神尊作陪，天君自然也是要来瞧一瞧，你们青丘的几位上神你是认得的，还有一些无聊的神仙大概来凑个热闹。别担心，你跟着我便好。”

几个无聊又爱凑热闹的神仙摸了摸鼻子，假装没有听到帝君这一番话，瞧见已有几位仙者慢慢步入林苑，重霖躬身前去迎客。连宋一见，不免又感慨一番重霖的各种好处。不知为何，凤九脑中却想起芍药丛旁那一张软榻，脸上一热偷偷瞧了一眼帝君，正好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帝君眼底闪过一点笑意，倒教凤九更觉难为情，忙别过头去同成玉司命说话。

不多时，青丘诸位上神亦缓步来到林苑，凤九一见便跳了起来，帝君终于不再闲闲坐着，牵了凤九过去相迎。不多时，青丘诸位上神亦缓步来到林苑，凤九一见便跳了起来，帝君终于不再闲闲坐着，牵了凤九过去相迎。

白浅见帝君同凤九亲自前来相迎，抿嘴一笑，脸色缓了三分。帝君拉着凤九在白奕跟前站了站，问候两句，随即引着他们一行人入座。团子跟着爹娘一同前来，见到凤九便抱住她的腿，抬起脸问东华帝君：“东华哥哥，我要同凤九姐姐坐一起，你今日要陪西天那些佛尊，就将凤九姐姐让给我罢？”

东华帝君抬了抬眉，性子实在是好，温温柔柔向凤九道：“若按规矩，你是该同本君坐在一席，不过若你觉得拘束，同你爹爹他们坐在一起，也由得你。”

凤九瞧了瞧团子，又瞧了瞧自己那一众长辈，再往首席上头瞧了瞧，最后望了望帝君，嚅嗫道：“今日既然是个便宴，我便同我姑姑坐在一处吧，我好同姑姑说说话。”

帝君摸了摸她的头发：“好。”

白浅拉着凤九往里头走，边悄悄同她咬耳朵：“看不出来，东华对你还真不错。”凤九笑着点头，回头瞧着帝君的神情不免有些得意。

如此，团子在白浅与凤九中间坐了，夜华陪着白奕坐了一桌，白真自然同折颜坐在一处，青丘诸位上神，便先入了席边说话边等着余下的客人。

西天几位古佛与几位品阶极高的老神君渐次登场，东华帝君陪着在上首坐了，天君照例是最后一个登场。

最后一个登场的天君今日神情却有些不太放松，他眉头微蹙，在唱喏声中入席，抬眼瞧了瞧东华帝君，又瞧了瞧坐在白浅身旁的帝后凤九，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筵席一开，仙娥川流而至，捧出各色美酒菜品，诸位神仙尊者寒暄致意，席间瞬时觥筹交错，笑语声声。

凤九同白浅说了几句闲话，又陪着团子说了会儿话，白浅又凑过来问凤九：“你见着没有，东华一直往你身上瞟。先前我总记恨他让你断尾，又不肯娶你，眼下看他这样，这口气也该消了。”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又说道：“不过，他总是不肯拜见我们青丘长辈，这笔帐倒是一定要记着同他算一算。小九你可不许帮他。”

凤九一呆，急急拦阻：“你们可不能欺负他，我自然是帮他的。”

隔壁坐着的白真凑过来笑道：“小九，你这也算是重色轻友吧？东华帝君不叫我一声小叔，我可同他没完，折颜你说是不是，你也等着听他叫一声呢吧？”

折颜摇了摇扇子，点点头：“真真说得对。”

凤九瞪了一眼自家的长辈，控诉道：“你们居然打算联手欺负帝君，帝君未免太可怜了，我自然是要护着他的。”

凤九话音刚落地，已有一着素白衣裙的神女大喇喇来到宴席正中的空地上站着，声音清脆又响亮：“织越见过天君，东华帝君，听说今日东华帝君在宝月光苑宴客，织越便请了几位舞姬替大家跳舞助兴，天君，帝君，你们觉得如何？”

凤九执起一只酒杯，细细闻了闻，又轻轻啜了一口，那织越正一派天真地望着坐在上首的天君同东华帝君，等着二位回应。

凤九听到身旁的白浅将手中酒杯放在桌上，嗒一声响。

有趣。凤九抬头寻找连宋，见他正摇着扇子满脸笑意，果真有趣。凤九抬手又替自己斟了杯酒，静静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