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真面

场面一时静默，两人并肩而立，过耳畔的只余风扫竹叶之萧萧。

谢沁凝在片刻的诧异后迅速重整神情，她背过手一歪头，笑得揶揄。

谢沁凝血雨探花？

那人方才瞬时斩了千鬼，此刻面上冷厉之色尚未褪去，五官绷得很紧，低着头，睫毛轻轻眨动。

花城姐姐，听过我。

半晌后，他低笑。

谢沁凝那自然，我又不是活在深山老林里，天下谁人不知你呢？

谢沁凝你可比天上的神官风光多了，要说来，像你这样的鬼王也比神官稀罕多了，想不到今生还能有幸一睹。

她一手将被风吹到眼前的乌发向后一拢，唇角噙笑，站在比她高出两头的人面前却丝毫不露怯，看似漫不经心地扯着些毫无意义的废话。

言语间谢沁凝轻轻瞥向身旁人，却见那系着红绳的修长指节蜷缩起来，掐入掌心的肉里。

这是，在紧张吗？

还不待她再想些什么或是有些行动，那人便已经抬起头来，一双眼倒映着今夜晦暗空中孤悬的那轮明月，漆亮有神。

花城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谢沁凝为什么什么？接近我？救我？伪装？

女孩轻笑着摇摇头，一副半大少女的容貌，眼里的神采却如同历经磨折的美玉，叫人一眼就被吸引，再难自拔。

谢沁凝人都有秘密。

谢沁凝重要的，不是你怎么想，而是怎么做。你救我，我一辈子铭记于心。

谢沁凝现在我比较感兴趣的，是你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

她走进他一步。

谢沁凝血雨探花。

他唇角笑意未改，目光仍定定注视着自己追寻了八百年的这身影，却在心里自嘲地摇摇头。

还是在试探啊，姐姐。

屡屡强调，再废口舌，说到底还是一种撇清。

他也走进一步。

花城既然如此，那么作为报答——我想留在你身边，姐姐。

花城待到我想离开的那一天。

谢沁凝眼里的神色几经转圜，她笑着，烟火的光影涌上西天，为它披上片刻的绚烂彩衣，光映在她脸上，影影绰绰。她后退一步，斜倚在一枝竹子上，光从她身体围成的形状里闪耀——界限分明，花城半分触及不到。

谢沁凝好啊。那就等到我再飞升的那一天。

这个人，很有趣。谢沁凝愿意付出一些时间，去了解他今日不愿吐露的心思。事实上，她本就不在意身边人事几何。凡双足所能抵，哪里不能安身。

二次飞升，仙京本就能者寥寥，更遑论她久陷凡尘。可她却笃定着。

花城也毫无疑义地笃定着。

花城好。

之后的日子与过去养伤的时光别无二致，两人都恍似全然忘了前几日的遭遇。

只不过谢沁凝很快就在床上待不下去了，她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何况伤已大好，便合计着再寻个地点玩玩。

谢沁凝这回有你在，我终于不会再找不着路了。

她端坐镜前，懒洋洋地耸耸肩骨。这日阳光正好，湛蓝的天幕如同澹澹深湖，窗前白梨都被洗濯成柔软模样。花城静静立在她身后，细细挽起她躺了许久的散乱长发。

谢沁凝你相信吗，我当年把北极星看错了，从岭南生生跑到了漠北——嘶，你轻点。

红木制的细齿短梳在她长发上缓缓顺过，他闻言立即放轻了力道，笑道：

花城星星么，初看确是庞杂，不过细看也有规律可寻，姐姐若不愿费心，不还有我呢。

这话说的，甚是中听。谢沁凝不认路可不是一天两天，时常被取笑，她有时也会拿出来当玩笑般提一提，这类糗事对拉近距离和缓和气氛都十分有用。这样的回应她倒闻所未闻，有些新奇。

谢沁凝啊……要说星星，还是在北方的旷野上看最是妙哉。我还是在百年前去过一趟呢。

谢沁凝——不如我们，这些天去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