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在守在门外的仆人睡着了，颜玉凝悄无声息地来到书斋前。

　　“桃夭，桃夭。你在吗？”

　　“我在。怎么那么晚还不睡觉？”

　　颜玉凝一出声，桃夭便回应了，就好像桃夭一直在这里等着他。

　　“你不也没睡觉吗？”

　　颜玉凝嘟着嘴，依着桃树，也不嫌脏。

　　“我不用睡觉的，倒是你看上去很伤心。”

　　颜玉凝将白天的事告诉了桃夭，本以为桃夭会安慰他，想不到他却笑了。

　　颜玉凝又气又感到羞愧，气是气桃夭不够仗义，羞是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不应该背后说人坏话的。

　　“你再笑，我以后就不来找你了。我现在就走。”

　　“呵，小公子你别生气。是我的错，你别走，再陪我说说话吧。”

　　桃夭连忙挽留他，声音有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颜玉凝自觉为人大度，很快就原谅了桃夭。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能不理朋友，我就再陪你一会儿吧。”

　　“桃夭，晚上不睡觉，你会干些什么？”

　　“我？我会看看星星。”

　　“一个人看星星，那多无聊啊。我来陪你看，你是不是觉得有趣多了？”

　　“嗯，有趣多了。”

　　.....

　　几个月后，颜长越来越发现了颜玉凝的不对劲。

　　他每日都来的很早，读书却尽打瞌睡，还总是自言自语，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相公，你为什么叹气，这桃花糕我做的不好吃吗？”

　　颜长回神，见苏秋荷皱起眉头，安慰道。

　　“你做的糕点自然是好吃的。只是最近小弟的状态不太对，总是自言自语，我着实放不下心。你说我是不是把他逼得太紧了，毕竟他不是读书的这块料。”

　　“是有点。我们家的三姐弟读书都好，何必再为难小弟。要不然送他去学学琴，琴音最陶人心性。”

　　颜长闻言，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一个男人，学什么琴做什么，以后去怡红院卖艺吗？”

　　苏秋荷抓起一块糕点往他身上砸去。

　　“是是，学琴就是去卖艺的。那我明日就去怡红院，卖来的钱给小弟读书。”

　　除糕点外，苏秋荷也擅弹琴。

　　颜长最受不得苏秋荷发脾气，方才还臭着的一张脸立刻软和下来。

　　“我不是再说你。”

　　“那你在说谁？”

　　苏秋荷红了眼睛，眼眶含着泪，似是想起什么伤心事。

　　“我没说谁，是我错了。我明日便将小弟送到你这，让你亲自教他。”

　　颜长拥住苏秋荷，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才将此事揭过。

　　颜玉凝听了此事，开心的不得了，他第一个告诉的就是桃夭。

　　桃夭真好，每天都听他说话，而且从来没有露出过不耐烦的表现，偶尔还会给他讲一讲世间的奇闻怪事，都好听的紧。

　　自那天起颜玉凝每日都去母亲那认真学琴，空闲下来的时光会去找桃夭玩。

　　而三哥过了十三岁生辰后便随着二哥一起去皇家创办的学院中学习，一年到头也见不得几面。

　　日子过得普通却幸福，但最近却出了件大事，颜玉清被李家退婚了。

　　说起来也是荒谬，李家的大公子李章原本在颜玉清及笄时就定下了婚约，但李章不知发什么神经和家中的贴身丫鬟私奔了。颜玉清本就与李章无甚感情，也没有放在心上。李家父母却要二公子李宁和颜玉清订婚，以表达自己的歉意。颜玉清也答应了，没想到李宁明面上对颜玉清极其爱护，私底下是个浪荡子，吃喝嫖赌全占。

　　颜家人也是最近才查出此事，没想道李家却先发制人，比他们先提出解除婚约。

　　过了年颜玉清就满20了，在京城没有一个女子过了20还能嫁到一个好人家的。

　　颜长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我明日就去找皇上说理去，第一次我颜家大度原谅了他们，居然还弄出第二次来，简直欺人太甚！”

　　苏秋荷怕颜长气出病来连忙倒了杯水给他。　　

颜玉清低着眉，神色淡淡好像退婚的不是她，而颜玉凝虽长了几岁，但稚气未脱，只得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看爹爹骂人。

　　“父亲，你不用生气。我此生不嫁便是。”

　　这句话又惹得颜长地火气噌噌上了几分，他指着颜玉清。

　　“你不嫁人，你能干什么？我又不能照顾你一辈子，还是说你想赖在你哪个弟弟身上过活！”

　　“我凭什么不能靠我自己活下去？我是断了手还是没有腿？”

　　颜玉清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似乎有泪光在闪动。

　　“就因为你是一个女人！”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将颜玉清的生气浇灭了。

　　颜玉凝看见大姐眼中泪滚了滚，终是没有掉下来。

　　“好，说的好。”

　　颜长因颜玉清这一句呆在原地，看着颜玉清匆匆跑出门外，方才的怒火也不知向什么地方发泄，最终只能叹了口气，跌坐到椅子上。

　　“我方才是不是说的太过火了。”

　　苏秋荷没有说话，默默将放在颜长眼前的茶杯移走。

　　颜玉凝搞不懂状况，他挠了挠头，张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次日，颜长真的打算去找皇上说李家的不是，好在颜玉安和颜玉白及时赶了回来，才拦住了。

　　其实凭颜玉清的相貌，无论是哪个世家公子都是愿意娶的，只是出了这档子事，污了颜玉清的名声，将来嫁过去免不了一些是非，受些罪。

　　颜长就是忍不住这口气。

　　而颜玉清在与父亲争吵之后，一声不吭地回了江南老家，只留下一封书信。

　　颜玉凝不知书信上写了什么，他只知道父亲在看完书信后脸色不是一般的阴沉，而二哥，三哥在阅读书信后脸上也很沉重。

　　全家人都当他是个小孩，像保护花儿一样保护着他，什么都不让他知道。

　　他心中不免有些闷闷的，又去找桃夭。　　桃夭从来没有把他当做一个孩子。和他在一起时，颜玉凝能感觉自己像一个大人。

　　一曲梅花三弄响起，曲风凌冽，行音流畅，让人惊讶于这样的音色出于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孩童之手。颜玉凝伸手拨琴，“铮”一声完成此曲。

　　“小公子琴练的越来越好了。”

　　“练的好有什么用，只有三教九流才学古琴。”

　　“小公子说差了，这古琴是弹给自己听的乐器。三教九流也好，读书人士大夫也罢，对于琴来说，都没有太大区别。你是真的爱琴，你骗的了自己但骗不了我。”

　　颜玉凝低着头倚着桃树，有些垂头丧气。

　　“桃夭，你说为什么他们有事情都喜欢瞒着我。”颜玉凝顿了顿，“是不是我还是个小孩，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一个大人，他们是不是...”

　　颜玉凝没有说下去。

　　一阵风吹起，吹落几片枯黄的树叶，已然是深秋时节。

　　而今年桃夭的树枝光秃秃的，一片新叶也未曾长过。

　　“颜玉凝，我不希望你这么快长大，我好想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桃夭很少会直呼他全名，颜玉凝突然觉得桃夭比自己更像个小孩。

　　“我当然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沉默了许久，桃夭才轻轻地说了一声。

　　“嗯。”

　　*

　　颜玉清被退婚的事情，只在京城里流传了不久，便消声灭迹，京城内无一人敢谈起。

　　这还是多亏了二皇子谢权。

　　听闻前几日朝会，当今皇上——光耀帝想为谢权赐婚，谢权抗旨不说，还指名道姓这辈子只娶颜家长女颜玉清。气的光耀帝当场将圣旨砸在他的脑袋上，谢权冷笑一声，一声不吭直接走人。

　　众官全低着头，装作什么也看不见。颜长头都要低到地板上了，却抵不过光耀帝一句。

　　“竟然权儿都这么说了，颜爱卿，找个黄道吉日将令爱嫁人皇宫中吧。”　

　 颜长心生恶寒，抬头想婉拒这门婚事。

　　光耀帝却盯着谢权离去的方向，脸上风轻云淡，嘴却紧紧抿着，双手背在后头。

　　这是皇帝灭他人九族时才会做的动作。　　喷涌出来的话语被堵在喉咙，颜长愣了一会，又深深低下头。

　　“遵旨。”

　　次日，颜玉清要嫁给二皇子的消息传遍京城，二皇子的恶名为众人所知，自然无人敢说二皇子未婚妻的八卦。

　　大家都在心中可怜抑或是幸灾乐祸。

　　颜长被接连而来的坏消息愁白了头，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许多。他整日想着私自觐见皇上，哪想光耀帝也是下定了决心要颜长将长女嫁给二皇子，以有事为理由一次又一次回拒了颜长。

　　不久后，二皇子给颜玉清的聘礼绕城一圈，足足装了二十辆马车，敲锣打鼓来到颜家门口。颜长气急攻心，一下子晕了过去。

　　光耀帝慷慨大方，给颜长批了假，让他休整一段时日，还下旨十二月后，将颜玉清正式出嫁。

　　坐在床上喝药的颜长被惊得脸色发紫，看上去就要一命呜呼了。

　　苏秋荷连忙帮颜长顺了口气。

　　颜玉白替父接旨，三兄弟坐在颜长的床边，个个搭耸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唉，在陛下底下我是一个官员，可在清儿眼前我不配作为一个父亲。你们几个快收拾东西，不想死的话赶紧跑路。这件婚事时我应下来的，后果自然由我来抗。”

　　“父亲，你怎么能这样说！”颜玉白拽住颜长的衣袖，“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

　　颜长听了，突然流下两股清泪。

　　“清儿已经走了，我们拿什么嫁！还是等着让皇帝灭了我们九族！”

　　颜玉白张了张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是孩儿太没用了。”

　　“三弟，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过体弱多病了，不然也能为父亲分忧。”

　　苏秋荷见这一幕，背过身偷偷抹去了眼泪。

　　事情越发像个闹剧，四人几乎哭作一团。作为颜家顶梁柱的颜长一副灰败之相，若他是普通人家也就算了，但他却是当了大半生的官员，遇见这点事便要死要活的，实在上不得台面。

　　颜玉凝坐在一旁，虽然没哭，但也被着气氛熏得郁闷起来。

　　他不知道嫁给二皇子有什么恐怖的，如果大姐不想嫁，那让别人去嫁不就好了。

　　他心生一计。

　　“爹爹，我替大姐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