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夕月

　　无言歌·肆·秋夕月

　　“我们认为，这些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

　　 ——1995年5月《五·一六通知》

　　㈠

　　农历的八月份，早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秋日氛围了，傍晚的风早已没收了所有伏天黏稠的燥热空气，一股脑儿的把带着桂花香气的凉丝丝的风往人怀里吹。

　　倚着窗台的人不紧不慢地翻着一本剪报，墨镜下半眯着的眼睛，似乎也是在追忆当年。

　　“呦，黑爷，这是嘛呢。”身后的人过来，放下了手里刚刚已经蒸得通体赤红色的大螃蟹，走过来半开玩笑似得拍拍他的肩膀。

　　“啧，小三爷……你说，这照片是不是都把我照老了？”他回头笑笑，墨镜下面的眼睛，似乎有什么隐藏不住的情绪，一闪而过。

　　“要我说啊……我觉得明明咱哥儿几个当年都帅的不要不要的呐。”身边的人笑笑，指着报纸上铅印的标题，一字一顿地说，“你说，咱当年能闹出这么大事儿来，搁现在，咱还有这胆量吗？”

　　他不待他继续说话，紧接着，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了，“不过也对，就是现在，我和小哥儿要是再听小花那么一撺掇，估计也得脑门一冲血——还他娘的是得跟着去了。”

　　“哎，我说，小天真，黑爷，小哥他们可在外屋里等着呢，咱可是手脚麻利儿的啊，今儿要是就咱几个独酌也就罢了，问题这不是见我女婿嘛，别闲聊了啊，快去。”屋子外面传来了某个胖子虽然有些年迈，但依旧爽朗的声音。

　　那人也就端起自己刚刚进来时拿着的螃蟹，笑着拍了拍他，“黑爷，咱请吧，要我说，这真是没了小花，咱们这些粗人，招待人的这些礼儿，还真是做不太来呐。”

　　他也笑了笑，推推自己那款式老旧的可笑墨镜，“可不，小三爷，咱俩也请吧。”

　　“……呼，小哥，难得中秋咱们来胖子这，怎么着胖爷也得把你那瓶珍藏的佳酿给我们哥儿几个尝尝了吧？”那人走过去，把螃蟹放回了桌子上，顺手拍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的哑巴，“小哥，把老花镜搁回去吧，这报纸，年年中秋咱不都看吗，快去，收拾碗筷，胖子他姑爷也快来了，咱不能掉价不是。”

　　“……好。”

　　他倚着门笑了笑，哑巴这也就是在我们小三爷面前，总是个小媳妇模样……

　　窗外的月亮挂在桂花枝上，似乎袅袅的月光从来没有变过，依旧是，那样的温柔。

　　他笑了笑，转头帮着去收拾碗筷了。是了，不就是缺了个人嘛，他黑爷也就感怀那么一下子，自己的日子一样也是照过，这不，这八月节不也一样张罗得有声有色吗？

　　地球，从来不会因为少了那么一个人而停止转动。

　　只有多愁善感的人，才会啊。

　　一阵带着桂花甜味儿的风悄悄潜进了他轻轻关上门的房间里，伶伶俐俐地跨过了不经意摊开的剪报……

　　——昨夜我市受再批斗受教育所发生暴乱，多名政治分子潜逃——坚决维护国家纯洁的社会主义制度，联合起来造修正主义的反！

　　铅印的版面上，那副带着墨镜穿着军服的男人，依旧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