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园月

　　后巷的环境非常的杂乱，而现在后巷所发生的现象，也是杂乱得紧。

　　暗哑黑沉的雨夜中，站立着浑身浴血的张起灵，和那个永远是一身黑的黑瞎子，以及倒在血泊中的，老痒。

　　“……”我想要过去，可是巷子里那强烈的，不顾一切的血腥味扑入了我的鼻子里，一时间，我只觉得连脑子里，都充斥着血腥味，铁锈味。

　　风雨中，那个人的面貌，因为年月的流逝，我早已经记不得了，小花说过，时间是根药杵，人在罐中，碾磨成粉，经风一吹，天地无痕。

　　“为什么？”我不知道这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是局外人的黑瞎子，还是在问张起灵，抑或是在问已而奄奄一息的老痒？

　　老痒拼了命地，用他那最后一口气，对我说“三，三伢子，你别，别怪我。你和我不同，你，你爹娘都是校长，三叔是军区司令，你想，想要什么，他们都会想办法帮你，我却，却只有那么一个娘，就连她都活不长了，全全靠那庸医的一口汤药吊着，保命，可，可是共军苦啊，国军，他们的条件好，我答应了，日本人给的价钱更高。是，是我，出卖了天津的同志们，张起灵今，今个儿杀我，倒也算是替我了了心愿。”

　　我摇着头，看着那个曾经从小喘一条裤子长大的朋友，与我渐行渐远是痛苦的，可是，他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恐怕才更加痛苦罢。

　　再抬头，黑瞎子早已经不见了，只余下闷油瓶一个人站立在飘摇的风雨中，脊背苍白而挺直，我知道，这个时候，也该是转身离开，天涯各安的离别了。

　　他手中的古刀熠熠得闪着光芒，以至于之后许多次的梦中，我见到的，也不过是一把刀。

　　一把没有生命的黑金古刀罢了。

　　风雨中，他翕动着嘴唇，一张一合地说出了几个字。

　　我觉得，是“再见。”若是有缘，定能再见。

　　而黑瞎子告诉我，那个夜晚，他说的是“忘了我。”具体是什么，已经是不够重要的了。

　　我一个人回到了家，把门灯关上，把菜放好，把衬衣洗干净，把雨伞晾开……我以为我是坚强的，不过是少了一个闷油瓶罢了，又能怎样？

　　可当我看到那双摆放的整整齐齐地，放在鞋橱上的学生鞋，终究还是明白了，张起灵，我们之间，或许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亦或是，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然，改变了。

　　第二天早上，是一个大晴天，太阳照在大地上，处处散发着雨后清新的泥土芳香，好似从未有过，有过那样一个充满了血腥味，铁锈味的夜晚。

　　我早早的起床，去学校的食堂草率的吃了几口，呵，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难吃呢。

　　当我晚上回到家时，果不其然，屋子里还是只有我的行理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留下，毛巾，衬衣，袜子，洗漱品，一切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仿佛那个叫x张起灵的人，不过是我的一个黄粱之梦罢了，他从未存在过。

　　可是，当我看到刀架上的那把古刀时，我也未曾说什么，黄陵一梦便便是幻无边，而我梦醒影碎之后，又剩下些什么呢？

　　我郑重的脱下鞋，整整齐齐地摆放好，然后喊了一句“我回来了。”

　　只可惜，回答我的，只有空白的寂静。

　　几天之后，我又收到了小花差伙计送来的电报，说张起灵调任北平，即日启程。

　　他坐船离开那一天，我并没有去送他，也没有按时去学校，只是站在黄浦江边，看着源源不断的江水一下一下的涌来。

　　曲词声里，十年一梦，是我们零落的踌躇满志，破碎河山。

仿佛这十年来的境遇都近在眼前，军服在身的黄埔少年，天真的踌躇满志，南昌百日的战火连天，异域他乡的长安一梦，这十年来的每一次抗争、每一次软弱、每一个接近又离开的同伴或者亲人，在眼前如幻影般划过，再无痕迹。

过春风旗亭，记长干系马，消受闲情。此际南州留滞，怨歌重听。

　　身未老，心先惊，动乱愁梅花江城。

　　纵茂苑人归，青溪梦好，枯树伴兰成。

而如今，我看到眼前的破碎河山，飘零岁月，十里金粉。或纸醉金迷，或饱受苦难的同胞，千疮百孔的山河，关外数不尽的战火狼烟，直烧到身上来。

云屏外，霜猿鸣。指斜阳霸国，金粉飘零。漫向琼楼怀旧，板桥寻盟。淮水碧，钟山青，恨隔江无多商声。剩词客哀时，萧萧鬓星，弹《广陵》。

那些家国过往，放弃或坚守的梦想，我们所承载的光芒和希望，万里河山，都在我的身上，在我的梦里。

再无音讯。

　　……

　　我想到这，不由得勾了勾嘴角，好在，这一切，也终究是要结束了，张起灵，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等待，也会有一个结局了呢？

　　无论，这个结局的好坏，我只是想要个结果，不想，再这样痴缠傻等下去了。

　　张起灵，我，终究也是累了。

　　我穿过一个狭窄的弄堂，走进一家小酒店里，绕过前台，当然，如果你一定要把他叫做前台的话，这破破烂烂的地方，正是解家提供的党内组织的联络点，基本上机密的会面，都是在这里进行秘密的举行的。若是平常百姓，无论你什么时候来，这里都是客满，没房的，可我们不同。

　　日本马上就要投降了，天皇已经下达了无条件投降的诏书，而我，这个时候来，也不过是来见我的，最后一任联络员。

　　离得很远，我便看到了那个穿着笔挺军服的他，我忽的，没来由的一笑，背着光，他的脸上，也闪烁着晏晏的笑意。

　　我快步走到他面前，向他伸了手。

“中国人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吴邪，前来报道，望张同志，多多指教。”

　　“呐，我的刀，你有没有保存好呢？”他慢悠悠地说，我们似乎，只是分别了一个下午，而非一个七年。

　　至于后来╮(╯▽╰)╭你还问后来？等到日本战事结束之后，我便和他去了一个小村庄，消息塞闭，那里的千年雨季，从未停歇，据当地人说，这雨，只有在变天之后，才会停歇。

　　我牵着他的手，走在田埂之间，忽然有种如梦又似幻的感觉，几个月之前，我和他都还在前线，苦苦地奋斗，苦苦地在这个国家挣扎求生。

　　而今天，我们两个就这样，走在这漫无边际的缥缈的青纱帐里，牵着手，没有夜夜笙歌，没有纸金迷醉，没有觥筹交错，却是那样的安静，美好。

　　现世安稳，岁月当歌，大概，也就是如此了罢。

　　中秋月圆夜，我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清算了一下还有多少没有完成……

　　哦，忘了说，我们到了这里之后，因为门前缺一副对联总觉得怪怪的，就自己写了一副贴上去了。这一贴是不要紧，叫当地淳朴的村民给瞧去了，之后就常常有人来登门拜托我写请帖，都是看中了问那一手潇洒（……）的瘦金字吧。

　　我倒也是乐见其成的，虽说这里的请帖简单，粗糙，完全比不得之前解府的请帖，没有金粉，没有缠绕的花心，但却是一份简简单单的幸福的传递。

　　呃，忘了说，小花本来是为了掩护，要高调和

　　当我们都老了时，常常聊一些年轻时的事，他或许会问我，为什么解开了他的莫斯码之后不去给总部拍电报，这是有违党规的。

　　我就会笑着对他说，因为那时的我，听到了一首歌……

　　《我只在乎你》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这乍一听到国语歌，我还真是有点激动呢，后来，听了半分钟，我就决定，哪怕他娘的是死，都要救你出来。

　　“……”

　　“不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什么？”

　　“因为我啊……”我微笑着，放下手中的笔，“不想再很多年之后，因为身边少了一个闷闷的人赏月，而遗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