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李璀大步流星的走进云嶷殿，坐在北首上座，“快平身，今日是家宴，不用如此拘束。”

　　众人山呼过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李璀坐在北首，嘴角一直保持着上扬的姿态，看起来非常高兴，一旁的宫女给他斟满了葡萄酒，他摸着方正的桌案，抬眼看了看头上的天井，说道：“你们看啊，这天是圆的，地是方的，你们说这叫什么？”

　　下首的众人都面面相觑，连李觐都搞不明父亲这是想说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坐在李璀的跟前的李姝开口了，“父亲，天圆地方，这是规矩。”

　　李璀忽然发出开朗的笑声，夸赞道:“不愧是朕的琼华公主，真能猜中朕的心思，天圆地方就是规矩，老天爷按规矩办事，朕也该按规矩办事。”坐在李觐上首处的李祁，脸色有了几分不自然，他不知道父亲这是不是在敲打自己。

　　李璀继续道：“你六弟此次戍军朔方有不大不小的功劳，你说该赏点什么？”

　　李姝仍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道：“女儿认为，六弟随出征有功，但到底还是我李家子弟，这点军功，应该的，不宜大赏。女儿以为，不如赏他一桩姻缘。”

　　李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有种莫名的恐惧，他的心可是还在那张家二小姐身上，父亲若亲自给他指婚，什么都完了。

　　李姝抿抿嘴，道：“古来姻缘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女儿却觉得，过的开心就好，不如这样，让六弟寻找个心仪的姑娘，再由父亲亲自下聘礼如何？这样的赏赐，我想六弟一定是乐意受用的。”

　　李觐听到这，略微松了一口气，朝李姝投去一个感谢的目光。

　　李玲抢声道：“对啊，让爹爹给六哥提亲，这么大的面子，任谁都没有过呢。”

　　李璀也是笑颜逐开，这个提议，既不会让臣子多微言，也不会亏待了李觐，两全其美。他朝一旁的郭攸说道：“把这件事给朕记上，别叫朕忘了。”

　　李璀缓了缓情绪，说道：“你六弟的赏从了你的意，接下来的赏赐，可别叫为父作难啊。”

　　李虔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接下来就是自己了。

　　果不其然，李璀的语气忽然转回了威严，“武宁军前军校尉李虔何在？”

　　李虔深吸一口气，捋顺了文武袍的褶皱，慢慢从矮案上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双手举过头顶，随着身体的一同倒在地上，“臣，前军校尉李虔，拜见吾皇。”

　　“平身吧。”语气中听不出态度。

　　李虔站了起来，手还保持着做礼的姿势，微微低头，一双眼紧紧盯着前边一步远的地方。

　　李璀：“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喏。”李虔微微抬起头，目光平视所及，一个白发黄袍老者坐在上首，龙头扶手、金壶玉盏，他整个人气势都不怒自威起来。

　　“果然是巾帼英雄，气度不凡，你与朕的琼华公主有那么一丝相似，都是年纪轻轻便从了军，还干出了不小的事业。”

　　李虔咽了一下口水，“陛下言重了，臣只不过做了该做的。”

　　“公忠体国！”李璀看着下座几个宗族子弟，“你们看看，这就叫公忠体国，享其位，谋其政。”

　　众人心里都是一惊，李璀很少做出这样高的评价，而此次李虔能受起这样的评价，无论他们认不认可，李虔的政治生命都已经定了性，那就是忠臣，而且是皇帝亲自评判的忠臣。

　　李璀继续道：“四军兵马司来的军报说，你带着两千人守了烽骨堡两个月，还亲自带人潜入丰州，是不是啊？”

　　李虔：“陛下圣明。”

　　“朕再问你，你在丰州杀了一个突厥头领，你知道他是谁吗？”

　　李虔努力回想起当时场景，她猛然想起那个死在她手下的突厥首领，他好像穿着贵族内衬......

　　见李虔没有言语，李璀也不生气，道：“死在你手下的，是突厥左叶护。”

　　叶护是突厥称呼，相当于燕朝的直系亲王，在突厥中的地位仅次于大汗。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因为她杀了突厥左叶护，所以才入了李璀的眼，她的心一下子没了底，若是寻常得到小功劳，自己还可以推辞一番，可刺杀左叶护这样的功劳，推辞？那就是打圣人的脸。

　　“微......微臣......当时并不知道，那突厥人是左叶护，还请陛下明鉴。”

　　李璀：“明鉴什么？你杀了左叶护，这就是明的。这么大的功劳，朕得赏你。你曾在云中镇当过边军，还打过桑干河之战，从军四年，经验也算有了，安西都护府疏勒防御使如何？”

　　这样的话无异于又给了李虔一颗炸雷，安西都护府下辖龟兹、疏勒、于阗、碎叶四镇，疏勒防御使的位置等同于内地的封疆大吏。

　　还未等李虔开口，一旁的李祁却已经坐不住了，他猛然站起身，“不可。”只是说这句便没了下文。

　　李璀“哦？”了一声，用一种玩味的眼光看着李祁，问道：“瑞王有什么意见？”

　　李祁神情变得紧张起来，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结结巴巴说道：“李校尉常年征战，立下功劳，还未有休憩，便要派去安西，这......这是不是有失妥当？不如让李校尉在关内历练几年，再言外调。”

　　李璀点点头，说道：“言之有理。李虔你的意思如何啊？”

　　李虔：“微臣听陛下的。”

　　李璀摸着胡子深思了一会儿，说道：“那就任西京策防使，官加四品游击将军。”

　　西京策防使属于皇城卫戍力量一系，主管长安城防，与北衙禁军相辅相成，担任了这个职位可以说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长安官场，而这样的情况是李虔最不愿意看到的。

　　李姝在一旁帮腔，语调依旧是波澜不惊，“李校尉，就不要推辞了，这可是个正四品的职位，再推辞，可真就无官可封了。”

　　李虔无奈，只得单膝跪了下去，“谢吾皇天恩。”

　　李虔回到一旁的矮案，长久都没有缓过劲来，歌舞已经上来了，她们准确的踩着鼓点，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可她们的笑声却丝毫没有掩住李虔心中的不安。

--------------------------------------

　　宴会一直到下晌才结束，宾客散去之时，郭攸却悄悄走到李姝身边，说道：“圣人有请。”

　　李姝身边得到胡人女子睁着一双碧眼，狐疑的看了看李姝，李姝投去一个安心的目光，抚上她的手，“不用担心，我去去就会，你先回府。”转头给郭攸说道：“安排一辆车，把她送到长乐坊我府上。”

　　郭攸一挥手，身后便上来几个小太监。那胡人女子跟着几名小太监走出云嶷殿，一步三回头，眼里的包含着不舍。

　　直到那胡人女子消失在眼前，李姝才对郭攸说：“带路吧。”

　　长安城的水道四通八达，就皇宫里头，便有三道渠水流过，建造皇宫的时候，工匠就依水而建了数座御花园。

　　李姝久在安西历练，脚程自然比一般人要快上许多，可饶是如此，走到御花园也用了小半个时辰。

　　李璀坐在御花园中，下晌的暑期消减了许多，他看到李姝，就言道：“子舒来了？坐吧。”

　　李姝也不客气，直接坐到对面，郭攸拿起茶壶，给李姝倒了一杯茶，“神泉团茶，殿下尝尝。”

　　待郭攸倒完茶，李璀朝他说道：“你先下去吧，我跟公主有事要谈。”

　　郭攸没有迟疑，迅速打过手势便退下了，在李璀身边当差这么多年，他明白，李璀要谈军国大事了。

　　李璀单刀直入：“此地没有别人，朕问你几个问题，如实说。”

　　李姝：“自当如此”

　　“安西节度使可有人选？”

　　李姝非常冷静：“有，我收下的一个副将，是个胡人，叫阿史那灵察，在河东道出生，爹娘是突厥掳掠的奴人，在河东道被燕军所救。此人在安西从戍九年，熟知安西大小事务，而且......”她对上了李璀的眼神，“他是靠自己一步步走上来的，除了提拔他的我之外，背后没有任何势力。”

　　李璀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大女儿总能猜到自己怎么想，目光准确、处事老练，若她是个男子，定是个不二的接班人。

　　李璀给自己到了一杯茶，事情还没有说完，他继续道：“李虔就任西京策防使，有什么意见？”

　　“此人从军四年，兵法不用说，而她能当西京策防使的原因，父亲一定比女儿清楚。”李姝顿了顿，“二弟、三弟这几年不老实，都在扩充自己的势力，李虔与六弟在战场上交过命，父亲这是想给这两人一个警告。”

　　心思被拆穿，李璀也没有生气，“不错，你说的对。”

　　“只是......”李姝说道，“李虔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她能指挥两千对八千而不崩溃，就能指挥两万打八万，父亲不要断送了我大燕的将星。任上一段时间后，调入藩镇也好、提回中军也罢，她再历练一下，不会亚于卫青、李靖之将。”

　　李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随后李姝又与李璀攀谈片刻，起身离开时，日头已快落下，她看着远处的暮日，念叨着：“大燕的太阳，千万不要落啊。”

（李姝的身份不一般，不过后期她的戏份会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