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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初平二十六年

  燕朝皇帝有祖训,天子崩则肉身葬于帝陵,生前所穿之甲则留于土上,警示后代不可兴废武功。

  铭武殿的地砖用料是上好的红棕大理石,能工巧匠将燕土境内的一条条河、一座座山刻在大理石板之上,这样的一块块的大理石板构成成了燕朝疆域图。

  “丰州......丰州......唉......”

  李璀昨日直到睡在了铭武殿,半夜才浅浅睡去,睡了两个时辰就醒了。甫一睁眼便走到了地图中间,寻到‘丰州’字样。

  郭攸在一旁,他也是一夜都没阖眼,此时天已经蒙蒙亮,李璀眼窝深陷,不觉苍老了许多。郭攸壮着胆子,走到李璀跟前,轻声道:“圣人,是该吃朝食的时候了,奴才给您传碗粥?”

  李璀没回应,还是一心扑在地图上。手里拿着的马鞭 一下一下的敲击着‘丰州’以北的阴山余脉,郭攸知道,那儿应该就是烽骨堡的所在。

  “漠北八百里,他以为他是谁啊?”李璀丢开了马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王承嗣也真是的,没个分寸,他第一次戍军,王承嗣敢派,他就敢去?!”李璀合上双目,困倦袭来。

  郭攸见状,轻手轻脚的拿了张毯子,覆在他身上。

  噩梦......

  噩梦......

  李璀梦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还是皇子时的自己。那时候的他,根据宗室传统,外出河西镇戍军。彼时的燕朝正在于吐蕃开战,主帅几次三番强令李璀所部出战,吐蕃人的鲜血、燕军的杀声、骨头断裂的清脆的声音......起先他只认为是军令如山,到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兄弟要自己死......

  李璀猛然睁开眼,自己的兄弟让自己死.......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心中蔓延开来。王承嗣是李澈的义兄,而这次李觐去朔方镇,岂不是羊入虎口?

  郭攸见到圣人转醒却不急着叫人,只当他还在担忧凤王殿下,也就没多言。

  “现在什么时辰了?”李璀问道。

  郭攸掐了掐手指头,“未时,圣人饿了?老奴已经传了午食,就等圣人用呢。”

  李璀这一顿吃的很不在意,颇有些‘三月不知肉味’的意思,但这可不是因为美妙的琴声,而是因为血流成河的政治斗争。

  “先秦胡亥杀兄长扶苏;曹丕为夺皇位,剑逼其弟;齐文宣帝高洋妒杀其兄兰陵王,”李璀目光略略瞥过郭攸,“你说,这手足相残之事,会不会让朕遇上?”

  郭攸闻言心中一惊,面上却还是微微笑着,手上动作不停,“圣人这说的哪里话,我朝诸位皇子同居长乐坊,自幼携伴长大,怎会做出那般手足相残之事?再者,当年汉武皇帝错杀太子,还不是因宠臣构陷?最后也是平冤昭雪,修建思子台?圣人可莫要怀疑自个的亲生儿子啊。”一番话,两层意思,既明确表明了否认手足相残的态度,又暗暗提醒圣人,不要受外臣干扰,轻易怀疑自己的儿子。

  郭攸侍奉君侧三十余年,深知李璀虽杀伐果决,可对于家事却十分犹豫,总想一碗水端平,但是皇家之事,端平是不可能的,再者,李璀今年已经六十了,还未立太子,诸位皇子面上老实,却总在背地里干事,这下他肯问询,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李璀深吸了一口气,“渝王呢?朕要见他。”

  “渝王殿下一个时辰前就来了,那时候圣人还在照会周公,老奴就私下让渝王去了清泉殿偏殿等候。”

  “他到来的勤快,”李璀站起身,径直往铭武殿门外走去,“移驾勤政堂。”

  李澈走在宫道之间,周边都是巍峨的高楼殿宇,他一颗心砰砰直跳,父亲在勤政堂?那他是不是在面见大臣?若是在面见大臣,谈论的会是什么事......

  李澈越走越觉得心虚,到最后竟是冷汗直流,他不停的用衣袖去擦额头上的汗珠,临近勤政堂时,领路的太监给他递来一方面巾,李澈有些不明所以。

  领路太监赔笑道:“圣人正在勤政堂见几位官人,听郭公公说,圣人心情也不是太好,就劳渝王的驾......”领路太监将手中的面巾往李澈跟前递了递,这是在提醒他注意一下仪容。

  李澈拿过面巾拭干面容,可是一颗心却跳的更加激烈,心情不好?是知道了自己私会藩镇的事?李澈暗骂了自己一下,明明作夜已经商议好的事情,怎么临场却如此胆怯?他平复了下心情,跟着领路太监转过拐角,甫一到勤政堂门前,就听见里头有人道:“这么久了翰林院还没把今年科举的案子定下来?这么办事,户部怎么拨银子?”平稳的音调中分明带着不悦。

  勤政堂中又有几声议论,李澈站在堂外候命,不多时,里边的官员从中推出,领头的是礼部尚书常阜、户部尚书陈开,随后的是一众翰林院学士,梁骥也在其中。梁骥走出勤政堂门时,给李澈递了一个眼神,安抚他不要慌张。

  李澈进了门,头也没抬,直接跪在地上,“参见吾皇。”

  “渝王来了?起来吧。”

  语气听不出喜怒,但那‘渝王’的称呼重重地砸在李澈心上。李澈起身,还是没敢抬头看座上圣人。

  “澈儿今天来是所为何事啊?”

  听到父亲改了口,李澈心中稍稍放松了些,拿出早就写好的折子,“这是儿子作夜拟好‘盐引法’的初案,还请父亲过目。”

  郭攸轻手轻脚的走到李澈跟前,拿过折子,放到李璀面前。

  李澈站在堂中,悄悄抬眼用余光瞟了一下上首。父亲正翻着他的折子,仍是一副看不出喜怒的表情。

  上座的李璀也在悄悄观察李澈的神情,他心中已经有了计划。只翻看了几页,就将‘盐引法’的初案放到了一边。

  “吾儿将有功啊。”

  “儿子应该的。”

  李璀走下座位,郭攸动动宽袍子下的手,屏退了宫女太监。

  “‘盐引法’若能实行,实行的好,就可缓解边防财政压力。”李璀顿了一下,“说到边防,四军兵马司过来的军报说,你六弟好像被困在一个叫烽骨堡的地方,你知不知道?”

  李澈面色如常,道:“有这等事?”

  “昨晚上才送来的信,还不知道觐儿在烽骨堡困了多久了。”李璀顿了顿,“觐儿初上战场,王承嗣就敢把他派那么远,你说是不是有人把他当枪使啊?”

  李澈闻言,直接跪了下去,“父亲这话,莫不是再说儿子在指使王承嗣行那手足相残之事?”

  “朕又没说什么,你这么紧张作甚?”

  李伸手去抬他,“起来吧,不谈这个啦,兵马司那边已经拟好了令,这时候估计已经传过去了。”

  李澈站起身,看到的仍是那张不明喜怒的脸

  “郭攸啊,来给渝王倒两杯酒,朕看着那折子高兴。算是赏给渝王的东西。”

  一旁的郭攸端来两杯金盏。里边盛的上好的清酒,常人若是见了,免不了千恩万谢,可李澈却没这个心思,古来贵胄赐死,除开白绫就是鸩酒。李澈的一时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他不信父亲会杀自己,但这杯酒,绝对是一个警告,警告他离藩镇远一些。

  李璀换上了笑容,一只手悬在两杯金盏上空,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左边的金盏,临了却拿起了右边的金盏。这个小动作被李澈收在眼底,这让他更加笃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郭攸也是笑意盈盈的走到他跟前,拿起剩下的金盏递到他手里,“渝王殿下,请吧。”

  “这是新下的湖州乌城若下春,你的封地在剑南,烧春酒一定是喝够了,这酒可能喝的少。”李璀高举酒杯,却不饮下,只是注视着金盏内的酒水水面,似是在鉴赏。

  李澈从喉咙里憋出“谢父亲”三个字后,就将酒水一饮而尽,若下春是好酒,却怎么也沁不进他的心脾。

  李璀没有饮下自己手中的酒,反而将它原封不动的放到郭攸的托盘上——这又是一次警告。

  李璀背对着李澈,“渝王辛苦了,回吧,在朝中挑几个人,上个折子就往江南东道去吧。”

  李澈“喏”了一声,便退下了,直到听不见脚步声后,李璀才转过身,看着李澈甫才站的地方,喃喃自语,“我这是不是吓的有些狠?唉,希望此事与你无关啊。”

  李澈走在宫道上,走的飞快,好似后边有什么要命的恶鬼一样。他一路小跑,直到皇宫大门才停下。

  “俞公子这是怎么了?”

  李澈大口喘着粗气,腹部绞痛,他知道酒里没毒,腹部却还是隐隐传来绞痛。李澈让梁骥一同上了自己的四驾马车,他捂着肚子,将方才的事情跟梁骥说了。

  梁骥听完,也是难掩笑意,“圣人是在吓唬你。”

  “我知道,可是我父亲他今天能给我若下春酒,还不知往后会不会给我鸩酒。”

  “不会的,渝王放心就是,圣人膝下只有九个孩子,儿子只有六个,而成人的只有四个儿子,圣人不会杀自己的亲儿子,”他忽然玩心大起,“最多就是回封地圈禁思过。”

  燕朝皇子有封地却不治理封地,而‘留居封地’就等同与判了圈都同一居住在长安长乐坊中,住在天子眼皮底下,以防作乱,

  李澈挥挥手,“父亲虽警告我不要和藩镇走的太近,可藩镇的支持也不能不要。”

  “殿下已经有蓟北镇杨节度和朔方镇王节度的支持,藩镇一方已定,剩下还有中军、朝臣、地方大员。”、

  “中军?得了吧,朝臣和地方官吏还有点可能,中军、禁军这两支力量谁敢碰?张肃拜相七年都不敢私交中军将领。”

  梁骥笑了一下,“中军,臣下却实没办法,不过对于朝臣倒有个法子。”

  李澈“哦?”了一声,“说来听听。”

  “历届科举才子除开长安洛阳两地之外,无不以黄淮南北、江南东西两地为多,圣人此次着殿下往江南东道试行‘盐引法’,需要在江南东道长期逗留,而江南东道文人才子有极多,这就是个好机会。”

  李澈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江东试行‘盐引法’,少不了要接触当地读书人,用这个借口,不会引起父亲注意,就算御史台也不会有理由弹劾。

  李澈的心情好了些,开始有些期待江东之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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