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派出去十名斥候，回来的只有四人。

　　李虔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丰州被攻陷了

　　“你们到丰州的时候是什么时辰？”帐内的空气十分冷寂，孙秩、何游禄都默不作声。

　　返回的斥候中有三人受了伤，剩下的一个正在营帐里，被李虔问话。他听到上峰发问，也不迟疑，回道：“我们一行到丰州之时，应该是过半，距丰州数里之遥时，空中便有马粪的臭气，当时我就感觉到事情不妙，一路之上，丰州城周边村镇，无一幸免，皆遭屠戮。”

　　李虔皱紧了眉头，继续道：“城内情况如何？”

　　“我们到丰州城下之时，突厥人正在攻城，城中火光冲天，惨叫之声不时传来。”

　　孙秩急了，他知道丰州对于整个河套西部的重要性，当即夺声道：“丰州三千边军呢？他们没有派斥候穿信？”话一出口，便觉不妥，他毕竟名义上还是李虔的下属，这下多少有些越职之嫌疑。

　　李虔捕捉到了他的面部表情，回了个眼神以示安抚。

　　“我等到丰州城下之时，突厥人已经将城中四门全都围起来了，再加上又是夜袭，根本没有机会出来。”那斥候苦着一张脸，“我们十个弟兄也想探明城中情况，可是还没到城墙中，就被一队突厥兵发觉了，还死了六个弟兄。”

　　李虔深思了一下，问出了她最关心也是最要命的问题，“突厥估计有多少人？”

　　“属下猜测，至少有六千之众！”

　　李虔的心脏忽然感觉到被什么东西锤了一下，至少六千吗？她给那斥候使了个眼色：“这个消息，保密。”

　　斥候会意，他当然知道这个消息会引发怎样的振动，当即唱了声“喏”，就退出了营帐。

　　营帐之中又恢复了冰冷的宁静，李虔摊开了地图，伸出细长的食指点在‘丰州’之上，“你们说，突厥人是怎么潜行到丰州城下的？六千多人马，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灵武大营应该有所察觉的。”

　　孙秩犹豫了片刻，走到案前，“属下有一个推测，”说着，他指向了贺兰山以北，丰州以西的一大片土地，“这里是一片沙漠，冬日里狂风大作，此地飞沙走石人不可睁眼，除非骆驼，否则没什么能跨过这片沙地，无论是突厥还是我军都会有意无意的避开这片沙漠，这次突厥人发动奇袭，我怀疑他们是预先在此屯兵埋伏。”

　　李虔恶狠狠的说道：“这群狗奴，真能忍。”说罢，她竟又叹息了一下，苦笑着说：“这下咱们可都难回家去了。”

　　话音未落，一阵战鼓之声又急促的传来。

　　突厥人又来了。

　　--------------------------------------

　　李觐看见中午的烤羊肉都想吐，昨日是他第一次上战场，那个突厥人的一腔热血的余温似乎还在脸上，他洗了一次又一次，也吐了一次又一次，每每想到那个突厥人的死状，就是一阵反胃。

　　“宪公子，吃一点东西吧，不然喝口水也行啊。”吴蒙苦着脸，昨天这位凤王殿下第一次上战场就遇上了这么大的事情，那李虔也真是大胆，五百人就敢硬打突厥千人的进攻。

　　李觐喝了口水，强压下心中的恶心：“那李虔明明是什么来头？那么年轻担任了校尉，打起仗还那么不要命。”昨天李虔在战场中厮杀的身影让他有些触动，李虔身上哪里有女子该有的温婉？明明是个无端的杀神。

　　吴蒙应声道：“我大燕武德充沛，女子从军也是常有之事，不过女子从军大都分到斥候、弩手之职。听同袍的兄弟说，李校尉曾在前云中镇节度使崔节度手下当边军，之后崔节度因桑干河之战擢升丞相，她也是在这个时候擢升到为武宁军校尉的。”

　　李觐闻言不禁对那个李虔生出几分敬重来，从一个小小的边军做到中军校尉，其中艰难，可想而知。他勉强着自己吃下午食，整理了一下心态，又恢复了往常的少年意气，从吴蒙那里要了一张弓，一次次的练习拉弓射箭，他于骑射本就熟练，这时拉弓射箭，为的是尽快摒弃杂念。

　　燕朝的六皇子，可不会轻易认输。

　　--------------------------------------

　　王承嗣今日总是睡不好觉，六万余士兵翻过贺兰山，在漠北寻了整整三日，还没有突厥人的影子，就连薛鸣业也疑惑地很，按理说自己派出的一万六千人中，可是有整整八千名陷阵骑的，都是甲弓咸具的精兵，追突厥人也应该能追上的，怎么一点信都没有？

　　“你说这突厥人要刷什么花招？”王承嗣看着地图，像是在问别人，也像是在问自己。

　　偏将军林曦烈踟蹰了几下，也是女子从军，她生在朔方镇，爹爹是朔方镇里受过‘柱国’称号的边军士兵，爹爹战死后，女承父业，投身行伍，做到了偏将军的职位，“末将有一个想法。”

　　“讲。”王承嗣头也没抬。

　　林曦烈走到案前，“先前我军分三路出征绝域，各自分散，漠北八百里，突厥若是想躲，要找到他们就太难了，”她顿了一下，余光瞟了一眼薛鸣业，后者表情凝重，“末将想不如让三路一齐朝突厥王帐出击，虽说突厥人逐水草而居，但是兵临城下，不怕他们不来。”

　　王承嗣心中暗暗赞许，这个偏将，用兵大胆迅速，是个可塑之才。他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却被账外的传令兵打断。

　　“报！”

　　“进！”

　　王承嗣看到那个传令兵铠甲蒙灰，连标志性的白翎都被折断了，“什么事这么急？”

　　传令兵喘着粗气，“丰....丰州被突厥人攻陷。”

　　“什么？”王承嗣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背过气去，“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夜里。”

　　“为什么不早些通报？”王承嗣气的连都有些涨红了。

　　“突厥兵围困丰州，来的突然，城中守备没有机会外传消息，这个消息还是属下从丰州周边村镇得来的。”

　　这群突厥人打哪不好，偏偏打丰州？丰州是西北官道的最北终点，是河套地区粮食，军马南下内调的第一站。况且，丰州陷落，那就意味着突厥人一定会拿下烽骨堡，而烽骨堡里还有个要命的凤王殿下。

　　王承嗣挥动他那庞大的手掌，“调集军队，打丰州。”

　　话音未落，便又有一个传令兵冲入营帐。“报，灵武城下发现突厥人！”

　　明白了，王承嗣明白突厥人想干什么了，突厥人四面开花的犯边，就是在等他把主力调进漠北，他们的目标也不是灵武，而是河套。王承嗣感觉腹部一阵绞痛，仅有的解救凤王的机会也没了。本是想做个样子，渝王、圣人两方都好交代，没成想，这一下竟是成了死棋。

　　王承嗣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说道：“传令下去，布防。”随后他有照进两个传令兵，“召回外出的三路兵马。”

　　“不可。”薛鸣业抢先说道，“三路兵出征漠北，不如就趁此机会让他们在突厥身后破袭，我们只要守住灵武十日，突厥一定会退却，丰州之围便可解除。”

　　王承嗣十分犹豫，兵行险招却十分有效，可烽骨堡内有着一位凤王殿下，现在又没有足够的机动兵力去解救丰州，进退两难，不容得他果决。

　　薛鸣业看出他的顾虑，于是上前道：“王节度，我手下还有三千陷阵骑，此时若是出发尚能支援烽骨堡，”他压低了声音，“只要保住六皇子，再打一个不大不小的胜仗，一俊遮百丑，就算御史台弹劾，圣人也不会给您难堪。再说了，渝王一定也明白中军的地位......”

　　王承嗣动心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出手救凤王，否则对渝王就没交代，这事只能中军出面，再者，薛鸣业的方法虽极为冒险，但对于他的政治生涯、军事生涯来说无疑是最有利的。他点点头，算作是认同了他的观点。

　　薛鸣业见王承嗣已然首肯，便忙不迭的出了营帐，召集手下的陷阵骑。

　　待薛鸣业走后，王承嗣屏退了其他偏将，写了一封公文，一封信函，公文是要给四军兵马司、给圣人的——他可没胆子隐瞒这件事；而那信函则是给二皇子、给李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