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莫走!”
她挥动着衣袖,洁白的长袍和着柔和的绒毛,在光滑的冰面上划出了完美的弧线。
在两面天蓝色的冰锥中间,冒着强力的白光,照得黑影流散。
他停在了那儿,就在无尽的光亮中逐渐变淡。
“我已然说过了,只是来借而已,既然已经还了,便没有我的事了。”
“烦请放过我一次,我还有事要办。”
“就一次。”
苍冥把手扶在供桌上,抚摸着上边的纸条,上面写道:
~前辈恕过,借去几时便还。
~物已归还,还望前辈海涵。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见了底下直流的汗。
“你还要我怎样啊——我真的是有要事在身啊……”
“这样吧,你就提几个问题,我帮你答了就走行吗?”
苍冥你这纸料,是什么做的?
“这个啊……”
“等等!”
“就这么简单的问题?”
他在强光底下转过身来,轻挥手,周围的亮度就小了很多。
只见他着一身黑衣,腰间挂满一圈的白色布条,衣袍的长度十分合适,刚好把脚踝遮住又不碰到地面。
相比苍冥的一身单调,他的左肩倒贴着几根五颜六色的短棍,脖颈之上毫无装饰。
他体毛纯白,眉目有几分秀色,但口鼻相比起就有几分逊色。
苍冥略微转了转身子,将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苍冥你到底是答还是不答?
他见了这副架势,一脸晦气。
“答答答,真不知道为什么宗主们都这么爱显摆。”
他恍惚间忽然看到了别住苍冥头发的杈子,下面挂着的挂链竟是那般熟悉。
“不就是你们平时用的纸吗?”
苍冥胡说!这明明更精细柔韧,还不被水浸湿。
“我说你一个多大的姑娘了,怎么还那么爱装蒜呢?我说的是哪里用的纸,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苍冥两眼一瞪,眨眼间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看着四周飞舞的绿叶,随手捉住一片,在苍冥眼底晃悠着。
苍冥你知道本宗叛变的真相?
“那是当然——不过我可不会外传,这点你大可放心。”
苍冥我怎么能确认?
他轻蔑地笑了笑,用两只手指夹住叶片,又向她展示了一遍。
“看着这个——它应该不是你那几片叶子里的吧?”
苍冥观察了一小会儿,继续看着他。
“这我就送给你了,保重。”
他抬起苍冥的手,把叶子放进去,又卷起她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拳头。
接着他转身要走,被一声大吼拦住。
苍冥把叶片放进了后腰衣袋里,清了清白色长袍,双手呈着一把短刃,在他面前跪下了。
他不敢看她低头的样子,只好背对着说:“受此大礼,惶恐至极。”
苍冥没有其他的事,只求将来我们再次相遇时,能死在你的手上,这把刀下。
他沉默了,不禁也低下头来。
周围又亮堂起来,比之前还要刺眼。两个身影,一黑一白,一高一矮,如启明星消失在黎明中一样被光芒抹除了。
、
、
星罗班弯弯拐拐,很快走出了密林,进入了腹地。
四面弦声悠悠绵长。
隆起的丘陵挡住了视野,只看得见上方陆续冒出来的火星子,打斗的声响比在林中听见的还要小上许多。
“我们该快去看看吧。”
白糖一个箭步冲上去,被“空气”狠狠地撞了一下,连翻带滚地后退,最后趴在地上。
武崧看来又有屏障……
武崧你个丸子,上次还好好的,这次又变得鲁莽了!
武崧正要继续“贬谪”,趴着的白糖突然示意安静。
他眯着眼仔细看着眼前的沙石,它们正随着一种莫名的旋律跳动着。
白糖在动!
小青什么在动?
白糖指着腹地贫瘠的土地上一株脆弱的嫩芽,不知觉间晃起腿来。
白糖它在动!
明月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看这个!
明月扯下月牙向前一抛,正“撞在”那团空气上,去的傲意已浑然不在,只得狼狈地从天上掉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白糖面前的嫩芽又动了一次。
那团空气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似乎离他们更远了。
大飞是屏障吗?
明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捡起月牙向另一个方向飞去,抛出的弯钩旋转成圆盘,在六丈远的地方又被空气狠狠地“撞”了一下,不过这次那弯钩没有掉落,而是“嵌”进了空气里,滞留在空中了。
弦声似乎变了谱,变得激昂又急促。
白糖(瞪眼看)动得更快了!
现在站立着也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了。
大飞双拳猛贴大地,震动登时就减弱了许多。
这时,弦声骤停,远处的月牙掉落下来。
白糖干脆利落地采下那株嫩芽——根还浅着呢。
他站起来的时候,弦声又起,音调从低到高依次被弹奏了一遍,在某一个音节,大飞的眉毛突然动了一下。
接着,弹奏者保持着这个音调,急促地不断弹奏。
不出六个音节,大飞刚刚激发的韵纹逐渐消散,整个身躯如同泄了气一般,难以立足。
他缓缓地站起来——看上去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大飞俺想休息一下。
说着,他用韵力搭起了小石桌,坐在自制石凳上闭目冥想,惊得众位说不出话来。
武崧和小青相继激发韵力,却也随着弦声的改变相继收回。
转眼间,武青飞已经共同围在石桌旁闲谈了。
白糖和明月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立着,风吹了过来,弄得在如此的艳阳下,都感到了后背的冷汗。
、
、
“你一定很想问我原因对吧?”
强光中,苍冥逐渐朝着他的那个方向走去。
他身体颤抖了一下,用手抹了抹额头。
“那个……”
苍冥说了也无妨——因为诅咒的原因,我会一直存留在这世上。
“不是,我……”
苍冥就算元初之力和元初混沌其中一方完全丧失,我也能苟活下来。
苍冥就算身负重伤还是五脏俱裂,无论如何我都会重生一次,然后带着前世的记忆和力量继续效力……
“我明白,但是……”
苍冥我无法破解这诅咒,于是最大限度地尝试给自己留了一条死路。
“……”
苍冥只有……
他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摁住了苍冥的肩膀。
“请听我说。”
“只有这个世上除你之外能够使用这易水潭谷里的宝物的唯一的天选之子才有可能把你杀死对吗?”
他长叹了一口气:“诶呀,真够缺氧的……”
苍冥终于开始打量他。
苍冥说的没错。
苍冥让我想想——你就是行?
“阁下果然聪慧啊——可惜我不是行。”
苍冥什么?
“实不相瞒,行只是我的外号,其实我本名叫彳亍,就是把‘行’字拆成两半那个。”
苍冥这样啊……
苍冥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彳亍这个嘛……
彳亍你们法宗不是有资料库吗?
苍冥它已经被毁了。
彳亍不是……会修好的,不过就是稍微次了一点。
苍冥这又是怎么知道的?
彳亍那个……反正我有未来的像资料库一样的东西。(问你气不气!)
苍冥……
苍冥我不生气,一点也不。
苍冥资料库重建,这是件好事。你连这未来的事情都知道了,想必也了解我吧。
彳亍(糟了……忘记她会读心了……)
彳亍你的事情我确实了解一些,不过还有很多是后来的学者都不清楚的。
苍冥应如是,听说过吗?
彳亍这个明白——
彳亍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苍冥所以,你是他们派来调查更多信息的?
彳亍算是吧,但其实是我自作主张,没有其他外因,就是想多学习一下。
苍冥连命都不要了吗……
苍冥所以,你已经明白了一切?
彳亍不不不,我只知道你让武崧变成那样是在“钓鱼执法”,不过我打破了这个平衡。
苍冥何解?
彳亍实话说吧,我来的时候改变了事情应有的发展方向,所以想纠正回来,没想到还是被你给察觉了。
苍冥原来的方向?
彳亍对,本来这时候武崧应该一直昏迷,直到易水潭谷的时候才会被救醒。
苍冥被谁救醒?
他看着她,摇摇头,长叹一声。
彳亍白糖。
、
、
“啊——嚏!”
白糖揉了揉鼻子,战栗着。
白糖真是太冷了……感觉要得风寒了……
明月就在他背后,警惕地看着四周。
明月说什么胡话!太阳这么大,怎么会得风寒?!
白糖那兴许是我被骂了。
白糖是谁呢?
明月生无可恋地仰望天空,用手遮住了眼,叹了口气。
明月算了——我们这样周旋,他是不会露面的。
明月时间就是生命,再不抓紧找出凶手,上官她可就生死难料了——
白糖管她呢……你看打斗声这么小,或许她已经大获全胜了呢?
四面都有弦声,完全推断不出弹奏者的具体位置。
明月思考了一会儿,贴近白糖的耳朵。
明月(小声)我注意到他在调试音高的时候,声音只在一个方向传来,等会儿我做诱饵放韵力,到时候你就仔细听他在哪里,好跟他近战。
白糖挠了挠耳朵,看了看身后正闲谈得不亦乐乎的武青飞,满脸不在意。
白糖得了吧你,你听力比我好,到时候我要是听不出来,不就全军覆没吗?
白糖再说了,我身法不到位,远不及你,这样大开大合的功法很容易被远程攻击的抓住破绽的。
白糖再者,你看现在我还没有武器——也不知道正义铃被拿到哪里去了——还是你跟他打更合适。
明月你,你,你!……
白糖好啦好啦,别你你你啦,当诱饵这种事,还是本天才最合适。
白糖谁叫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呢?
明月翻了个白眼,刚才感激涕零的情思浑然全没有了。
不过当她看到他额上的汗珠时,终究碎了心。
白糖闭眼仔细听了听,又一阵风吹来,吹散了琴音。
他灵光一闪,朝着一个方向先是对出一掌——气功法还是上官姐姐教给他的呢。
弦声又乱。
明月咬着嘴唇,手上也是空无一物。
明月白糖,这有一个固定的因素,音阶只有五十个。
白糖(笑)那没事了——这时间够你辨认了,但愿我的音阶能够尽可能的高……
白糖每五个音阶一秒钟的话,你最好在五秒钟之内找到。
白糖准备好,我要上了。
白糖见刚刚对出去的一掌气功还没有回响,索性直接往那个方向去了。
他前后左右丈量着,最后停在原来被空气“撞”到的地方。
金色的韵力闪起的刹那,弦声又开始变化。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是由高到低调试,说明目标音节固定在上半段。
明月赶忙闭眼聆听,但四周的闲谈声和远方隐约的打斗声对她造成了不小干扰。
一秒,白糖使用韵力徒手打破了由音律组成的屏障,不知怎地,打斗声忽地强烈起来,兴许是原来隔音的装置被破坏了,明月经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刀剑摩擦和方块转动的声音,苦苦尝试着静下心来。
两秒,白糖开始感到心中郁闷,赶忙晃晃脑袋,打起精神,开始用步宗韵力悄无声息地绕圈奔跑,用做宗韵力悄无声息地加强明月的听力。另一边,明月也在仔细倾听,忽然领悟到什么。
三秒,白糖愈加郁闷,步伐沉重却坚持不发出声音。明月睁开眼睛细数白糖奔跑留下的残影,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把本就无力的白糖一下击倒。在这一刹那,明月根据接受到的所有声音,在脑中构建起三维立体视图,无数条直线曲线出现,最后在两个点相交最多,一个在不远处,一个刚好在月牙掉落的地方。
四秒,似乎一切已成定局,在重复了那个特殊音节过后,白糖也仿佛失了最为珍贵的信念,堕落在石桌旁。
、
、
苍冥蜷缩在供台旁,一个劲地摇头。
苍冥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彳亍我知道这很荒谬,但事实就是这样。
彳亍他必须亲手杀死你。
彳亍现在,你还想死吗?
苍冥那你为什么能使用它?
彳亍说来话长,所以我不想做多解释。
彳亍我是时间的终末,一个维度错误。
彳亍本来不允许同时存在两者能够使用尚法典,不过偏偏现在有三者。
彳亍你也可以尝试自杀,不过不是现在。
苍冥我不行的……诅咒里明确提到绝无此种可能。
彳亍不试试,怎么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呢?
苍冥废话……
苍冥事情已经全部按着里面的内容进行着,不会有假的。
彳亍唉……
彳亍还有一句没有破译出来对吧?
苍冥怎么会?
苍冥已经都破译出来了呀!
彳亍我是说,替天行道那句。
苍冥……
苍冥你知道是谁?
彳亍笑而不语,此时苍冥已经无法再看透他的心思了。
彳亍不是你杀他,就是他杀你,真是造化弄猫啊……
苍冥如同被五雷轰顶,勉强站立起来。
她的左右分化出了阴阳太极图,黑鱼白珠里走出了一只白猫,白鱼黑珠里走出了一只黑猫。
彳亍见到这架势,夸张地倒退几步。
苍冥少侠不必慌张。
彳亍不是啊,如你所见,我是真没有混韵啊!
彳亍我知道你怀疑我隐藏混韵,但是我身上是真没有!无论接触到哪一种过多,都会没命的啊!
彳亍我此行的目的就是想领教一下混韵的奥秘啊!毕竟后来也没有了……
苍冥你是说,未来会两者俱失?
彳亍嗯呐……你还是收起这左右护法吧……
彳亍想不到你都这样了,还有追随者……
苍冥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们。
苍冥说完,转身消散。
彳亍看着眼前的一黑一白,抿抿嘴唇,摇了摇头。
彳亍你们知道,希望是谁吗?
“当然知道。”
、
、
明月凌空跳起,一个劈刀过去,隐匿的身形显现了出来。
那是个头戴官帽,身着长袍的俊美灰猫,脚底踩的是崭新的布靴,双手把弄着一柄乐器,似琴又似筝,似琵又似琶,似斯又似里。
他一个翻身又腾空跳跃,早已远去六丈。
双方落了地,明月拿出刚刚与他擦身而过时顺来的令牌,上面写道:做宗执事塞外声。
他保持着微笑,在远处丝毫不失文雅。
塞外声窃违规,乃牢罪!
明月少废话,你的助理呢?
塞外声还者,尔之诉。
明月你那么远,我怎么给你?
塞外声然也。
塞外声一个响指,那架琴筝飞过来,停在明月的面前。
明月缓缓地抬起手,斜眼看着继续微笑的塞外声。
明月你就不怕,我打烂它?
塞外声尽管一试——若汝无心救友。
明月停着不动,双方继续僵持。
塞外声友一场,绝不期瞒。
明月谁跟你是朋友了?我跟你见过吗?谁会和你这个文艺青年一起……
明月你是?!
塞外声继续微笑,令牌被强行吸附到琴筝表面。
明月你这个负心贼!
明月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跃到琴筝上御空飞行,离其还有一丈时便跳起,直击塞外声要害处。
塞外声一连躲过数次进攻,更是一脚踏在明月额头,向后一翻身,又几个跳跃,接住飞来的琴筝,转眼间又是六丈开外。
他放好令牌,双手搭在弦上。
塞外声而今捷诺。
他右手一挥,一阵塞外弦声就此传响。
接着,打斗声更加逼近,明月定睛一看才发现上官思怡就在身旁。
上官思怡那边仿佛也破了幻境,察觉到了星罗班的存在。
她又一转魔方,几道韵光奔腾而去,被手持双刀的麾下炙一一躲开。
麾下炙又一刀砍在上官思怡身边,跟着一起躲开的明月被另一把剑逼得步步相退。
塞外声响起弦乐,使出了屏风战法,明月和上官思怡被麾下炙双钩打得节节败退,终于倒在石桌旁边。
明月细看上官时,才发现她精力欠佳,却无一处伤痕,手里的魔方破损严重,最为独特的是,那是个五阶魔方。
白武青飞在一旁静静看戏,喝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沏好的茶。
明月他们这是怎么了?
麾下炙收起双刃,抹了抹嘴唇,又吐出一大滩血,有的淋在石桌上。
麾下炙什么嘛……不过就是加强了他们的惰懒而已,又不是天塌了,地翘了,就是些平躺生物嘛……
上官思怡你……为什么不肯打伤我?
麾下炙哼哼,还不是你那破对象求我的!
麾下炙我跟你说,他为了你,跪在我面前求我!
塞外声飞出琴筝猛捶麾下炙,后者被打倒在地扶着腰吐血。
明月正准备出手,被上官一把拦下。
麾下炙眼瞧不是事,拿起双刀一下砍在四条腿上,伤得很深,大量出血。
他浑然不顾两位无法站起,转身准备跟塞外声掐架。
塞外声察觉事情不对头,又将手一挥击退了麾下炙,自己也向后一跃,一条金龙从他俩中间呼哧飞过,强力的韵光让他们全都举手遮掩。
明月笑了起来,拿出月牙戴上——那是刚才趁麾下炙的进攻气流和上官思怡的精密计算,从远处回到她手上的。
金龙消散,白糖又转眼跑回了明月身边。
白糖试过了,无法恢复他们。
明月回头看了看武青飞,叹了口气。
上官思怡所以你们是早就算计好的?
明月并不是,直到刚才他说这弦声是增强惰懒时,我才明白。
白糖我装作和他们一样,尝试恢复他们,不过不行。
上官思怡那他为什么没有受到影响呢?
明月呵……呵呵……
明月如果要我选出我结交过的最懒的朋友,那必定是他无疑了。
白糖说什么呢!明明是本天才资质异禀,根本不会被迷惑好吗?
明月切……
白糖看着她们的伤,坐下来用韵力幻化出物件,慢慢地处理着。
上官思怡诶,你就不怕他们再来偷袭啊?
白糖不会了——我可以肯定。
上官思怡为什么?
白糖因为我意外发现了惊喜……
另一边,麾下炙塞外声正要出手,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忽然响起了。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好词句……”
他们仰望天空,只见一位撑着伞的小生缓缓落下,一场“雨”开始下了。
“真是没想到,历史中一直讲文言文的塞外声,故事这么波折。”
麾下炙塞外声被这场“雨”逼退了。
、
、
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折分解。
完
彳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