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fifteenthstring】八度
眼前的小心简单裹着宽松的睡袍，湿润的头发渗出了水珠沿脸颊滑下，一本正经地伏在书桌边翻看着乐谱，胸膛隐在开散的领口间，锁骨的轮廓格外分明地刻在视线内。
空气中洋溢的浴液香气，染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伽罗感觉大脑被热量烤得嗡嗡作响，便抽离了集中在小心身上的视线。
“洗完了？”小心抬头看向刚从浴室出来的伽罗，顺手合上手里的乐谱。
“和一个大男人睡一晚上，你不觉得奇怪吗？”伽罗并没有回答小心先前的询问，一边系着睡衣的扣子，一边向他那边走去。
“不知道。”从小到大，包括父母在内，小心从来就未曾与他人同床共枕过，自然也就无法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伸手关掉书桌一角的台灯，右手所戴的透明模具在灯光消逝的瞬间不易察觉地反了下光。站起身来拉一拉睡袍，小心指向衣柜边棕红色的立式钢琴①：“那个，可以用吗？”
当初因为不满意于房间的摆设，就在过于空旷的地方放了台立式钢琴。基于只是装饰的目的，并不是经常使用。伽罗点点头以示回答，转身走过去帮小心打开琴盖。
家里除了阿卡斯和杀手猫就没有其它东西是便宜货。即使只是立式钢琴，音质和做工也是数一数二的。刚刚进入冬季时才调过音，音准应该没有问题。小心在琴凳上坐下，伸出手试探性地弹了一个八度②的音阶，伽罗便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看着。
常人不会用到的，看似多此一举的指法，暗示着少年的苦衷。伽罗眼底的感情淡淡的，却没说什么。
“之前，关于《ClairdeLune》的事……”习惯于将曲名念作原语言，小心并没有将其翻译成中文，在之后才反应过来，“就是《月光》……”
“我知道，你喜欢怎么念就怎么念吧。”伽罗打断小心为帮助自己理解而作出的解释，“放心——我可没阿卡斯那么文盲。”
小心眨眨眼，沉默片刻便接着说下去：“你母亲……”
脑海中忆起那天在车上提起过的话题，伽罗随即就调侃似的挑起了眉：“怎么，突然对我的事情感兴趣了？”
“因为……”小心侧开了视线，将目光集中在了黑白相间的琴键上，避免自己在迟疑之时与伽罗四目相交，“我现在，相信你。”
声音传播导致的空气震动平静下来，伽罗并没有对小心的表白作出任何回应，只是把笑容搬上脸，用平和的温柔目光注视着他。
气氛很沉默，但是并不尴尬。小心坐直了身子，轻轻地开始弹奏起承诺给伽罗的《月光》。
熟悉的旋律再次于耳边响起，如月光般圣洁静谧。
与那天在台下的感受颇为不同，没有被小提琴取代的主旋律更加单纯，仿佛将隐在曲调中的每一份情感都勾勒出形态，具现在眼前一般。
伽罗闭上眼睛，安静地聆听。
曾经就幻想过单独听小心弹琴，没想到那么快就得以实现。
曲子的流畅和力度的把握丝毫不打折扣，根本听不出伤口所致的任何缺陷，这一点，也实在是叫人难以置信。
不过……《月光》里有跨度③很大的部分，这是不管怎么修改指法都无法补救的吧？
可是伽罗确实又听不出任何瑕疵。
正想睁开眼睛看看小心究竟是怎么处理这种问题的时候，小心却突然弹杂了音，因此而停止了演奏。
“怎么了？”像是那次演奏会一般突兀的错误。伽罗看着小心似有些许慌张的眼神，关切地询问。小心没有回答，轻轻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握紧了右手，然后面无表情地将不由自己控制的两根手指向手背的方向折去。
正常人无法接受的幅度，光是看着就叫人胆战心惊。
“你在干什么？！”赶紧拦下小心几乎是在自残的行为，伽罗将小心的右手握在自己手里，轻轻地按揉着早就变形的指关节。
“抱歉，我失态了。”轻轻抽出自己的右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小心觉得现在有些难堪，便将头别向一边，开始没完没了地调节琴凳的高度。
明明是专门弹给他听的，明明已经那么注意了，为什么还是出了这种错误？
明明……那么想要完美地回应他的期待。
“不是琴凳的高度问题吧？”伽罗伸手打住小心无意义重复的动作，蹙眉询问道，“小心，你弹琴的时候，手指是怎么跨八度④的？”
“……中指和拇指。”隐瞒了一半实情的谎话。
“那和弦呢？”
不知如何回答伽罗直击重点的问题，小心低下了头，抚摸着连茧都早已磨平的指尖，缄默。
“告诉我，小心——到底是怎么回事？”人的手指是有局限性的，而音乐的变化是非常灵活的。只有三根手指活动的右手，根本不可能应付所有的情况。
小心看着眼前的人，暗叹一口，将手上的模具摘下：“用这个的话，这两根手指，还能用。”
既然选择了相信他，那就不要再自卫一般地隐藏起自己的一切。
“把手指弯曲，用痛觉判断力度。”肌腱断裂的后遗症有很多种，小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比较幸运，借助工具和手指根部的动作，就还能弹奏钢琴。但是考虑到灵活度和力度的问题，还是得修改指法借此减少使用无名指和小指的次数。
当然，痛楚是不可避免的。在力的作用下，手指接触到琴键时的剧痛会毫不讲道理地刺进每一根感官神经，随力度的大小，疼痛感也有轻重之分。没有了触觉的手指想要控制弹奏力度的大小，就只能通过痛感判断。
想要坚持下来，所需的毅力是相当惊人的。
“最近，快感觉不到痛了。”攥紧近乎完全麻木的手指，小心低下了头——或许是使用次数超过了身体可承受的极限，以往猖獗无比的痛楚开始渐渐衰弱下来，弹琴的力度也就更加难以掌握。碰错键，弹杂音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会在正式演出中出现差错。
希望找回些许感觉，才总是用力地将手指向后折，却效益甚微。
没想到，就连自己一直以来都谈不上喜欢的痛楚，最后也背叛了自己。
伽罗努力解析着小心简短话语中的消息，最后把小心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现在……还疼吗？”
“一点点。”好像大多数神经都已经停止了工作一样，残存的疼痛感愈加微弱，叫人莫名地心慌，“有人要我放弃——可我只有钢琴，我……”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从未将自己的软弱和无助如此直接地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之下，小心有些紧张地注视着伽罗，等待他的回应。
伽罗张张嘴，欲言又止。对少年的怜悯和心疼并没有明显地体现在脸上，却若刃般不断地在心间划下痕迹。看着身边的小心一脸的不安，伽罗放下思考时的严肃，露出笑容，拉过小心的手，在他没有知觉的手指上印下唇的温度。
“啊……”短促的惊诧音从嘴边发出，小心没有料到伽罗会做此举动，却也没有反抗。指尖触电般地颤动一下，接收到这两年来除疼痛以外的唯一感觉——
温暖。
潮热的气息有规律地一下一下呼在手背上，让人有些难为情，不自觉间烧红了脸颊。
亲吻的动作保持十几秒之久，伽罗才松开手：“时间晚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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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立式钢琴：由于三角钢琴比较占用空间，人们就想把三角钢琴竖立起来使用。这就出现了早期的立式钢琴。所以，三角钢琴要比立式钢琴早得多。立式钢琴价格便宜，占用空间小，成为爱好者的购买对象。立式钢琴采用一种琴弦交错的设计方案，有效地节约了高度与厚度。在此之前的立式钢琴高度达2.4米。现在的只有1-2米高。
②八度：在音乐中，相邻的音组中相同音名的两个音，包括变化音级，称之为八度。
③跨度：手张开时手指到手指间的距离。【没学过钢琴的朋友请简单粗暴地理解成手指到手指间跨的琴键的宽度总和】【每个标准白键宽度为2.3厘米】
④跨八度：请简单粗暴地理解成拇指到小指间跨了八个琴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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