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威

原来是这祭司。该去的地方果真是怎样都要去的。

　　祭司月缺，看着不过二十妙龄，却已是一个活了近百岁垂垂老矣的迟暮老人了，端是看这袅袅婷婷之姿，眼生玉露，周身银月柔韵，玉树积雪，三分清傲七度寒凉，正是应了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便是襄王，也弃神女，不知多少人，因她又起这不老痴梦。

　　我微微行了一礼，虽是公主，然有名无实，祭司位高权重，该有的礼仪不可少。

　　月缺颔首，“小公主，考虑得如何了？”她生得柳叶吊梢眉，却不见半分温婉，柔和有礼的笑中，是无边的疏离。

　　我点点头，不卑不亢道，“既然是祭司相邀，便是朱砂之幸，岂有推辞之礼。”

　　她的眉心稍开了些，该是还算满意我的回答，携着一琉璃宫灯，走至前方引路。此时离入夜尚早，眼前景物仍是明朗。

　　我亦步亦趋地跟随，处处留意，不敢懈怠分毫，月缺与我不过宫晏远远数面之缘，如今骤然相邀，事出反常必有妖才是真。

　　临近院门，空中忽现黑点，极速下坠，“啪”地重重着地，点点湿意溅到双颊，衣裙亦有沾染，未及低头查看，噗通”一声，回头望去，身后青瓷已然双腿一软跌倒在地，脸色煞白，睫毛轻颤，我心知此事不怪她，这出本是下马威，有备而来，但这般失礼，便是落于下风，正中下怀。

　　我朗声，娇声呵斥道“小瓶子，这般是作甚！祭司在前，宵小之辈便是有，又岂敢放肆，不必忧心，快起来！”

　　青瓷用手撑地，跌跌撞撞地爬起，我本欲伸手相搀扶，却碍于祭司，堪堪放回，真是难为她了，回去请她吃糖赔罪好了。

　　我带着几丝复杂心绪朝月缺歉然一笑，复行一平礼，“小瓶子跟着朱砂散漫惯了，没怎么见过这些，故而失态了，望祭司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月缺的笑很是慈悲，虽带寒霜，却也不掩盖其眉怜众生，不悲不喜道“无碍，是我没注意，有人放肆了。”

　　我随她走近去，眼神示意青瓷原地侯着，看向裙摆上晕染开的痕迹，此刻心中已做些计较，不要再吓她，平白生了是非才是。

　　细看过去，竟是一具早已泡地面部浮肿变形的男尸，面白无须，眼珠发白爆出，嘴边沾染着不少秽物，我特意离远了些，难挡这恶臭扑鼻，胃中一阵绞痛，火辣辣地只感觉酸水翻滚上涌，本欲忍耐，却一想这物溅起的……

　　不必看，我此时的脸上必然已然开始发青了，勉勉强强靠着一口气，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止住颤抖“祭司大人可有手帕，出来匆忙，忘记带了。”

　　月缺闻言看了我一眼，自怀中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来递过，未及我接过道谢，帕子已到了我的脸上擦拭，帕子上熏了重重的药草味，苦涩却也正可平复我的难受。

　　她的动作缓慢而轻柔，我却有种被注视的灼热感。

　　“许是寒天水牢里的犯人，如今有人利用他来警告本座了。牵累公主，实在抱歉。”她的神情漠漠，难看出太多悲喜，也不见心虚痕迹，教我有些许挫败。

　　“无碍，不过祭司大人这次可要食言了。”我抬头，示意她看天色，晚霞夕阳谢幕，星河稀稀落落登台，天上人间，早已换了场戏。

　　月缺笑“是本座考虑不周了。”

　　我摇摇头，“这本是突发之事，怎怪祭司。只是这般晚归，恐是不妥。”我寻着由头欲离开，这祭司大人，恐来者不善……

　　“公主原是忧虑这些，无妨，星沉已去公主那边回过话了。”她顿了顿，一手扭动手中琉璃宫灯底座，看着灯罩一点点由暗转明，继续道“就在刚刚。”

　　我的内心咯噔一声，猛然间落下一拍，面上不显，便见她将刚才的帕子反手抛在了那具尸身之上，风吹过，泛起点点火星，最后竟是整个燃了起来。原是如此，我点点头，又想，不会走水吗？

　　“一会儿自会有人收拾，公主不必担心走水。”月缺看穿我心中所想，开口提醒道，我意识到走神被抓包是件失态之事，朝着已是石化般不出一言的青瓷道，“走吧，青瓷。”

　　青瓷回神，一路之上都是懵懂状态，我几次慢下步子，她才堪堪跟上。

　　我抬头，夜还很长，看不了夕阳了，赏这夜景却只是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