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事

这地府终年荒芜，就我知道的只有曼珠沙华这一种花，幼时我还常在这片花海里睡觉玩耍，但自打不知为何丢失了一段记忆以后，这铺天盖地的血海琼花，就成了我的梦魇。每每看到，便浑身发凉。

　　至于为什么失去了记忆，哥哥们说是我失足落入了忘川，真的是这样吗？我的心告诉我不是，我在这地府千年，区区忘川河水能奈我何？但我不想去过分深究。

　　这日，我早早地便起了，坐在忘川河畔等待着鬼车，鬼车就这一点好，答应了我的事情从不食言。

　　想来是我昨夜太过兴奋，以至于整宿没有成眠，如今一人趴在这寒风凛冽之处，竟是迷迷糊糊地就这样迷瞪了过去，我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云里雾里的，有人唤我朱砂，有人叫我无色，万千的人影自身前飞速划过消失，我谁也看不清，想要抓住，却一一如烟尘散去，此时的我，像是受万人崇拜，众星捧月，又似受千夫所指，辱骂践踏，我欲怒吼，却被人施了咒似的不知所云。直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猛的睁眼，忘川河水静静地自眼前驶过，忘川汹涌，却独独对我温柔以待。

　　我起身，一袭素衣早已被汗水浸透，刚刚从河里捞出一般，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我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换一身。

　　谁说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我婆娑什么亏心事没干过，什么鬼怕过，怎么还是噩梦缠身呢？

　　在我自嘲之时，那脚步声已经在身前停了下来，“这是做噩梦了？”我抬头，哦，来人不是鬼车，是我那皎皎河汉，清风明月不可留的三哥。

　　“看我做甚？”他蹲下来，一眼就看见我这满额的细细密密的汗珠，自怀里掏出锦帕替我悉数拭去，然后把锦帕递给我。见我不说话，又道“这里的风寒凉，忘川河里又是小鬼众多，穷凶极恶之徒不少，以后莫要在这里酣睡了。”

　　我点点头，算是应下了他的话，还有些头疼，沉浸在那个梦里缓不过劲儿来。

　　“嗨！阿姐！”扭头就看见鬼车朝这边狂奔过来，气喘吁吁的，见了三哥，点点头算是行过礼了。

　　三哥这也算是看清楚了“阿布是在等鬼车？”我的小字叫作布荫，取那布施荫德之意，故而哥哥们都唤我阿布，乍一听，倒是有几分男儿气概了。

　　“是啊。”我挽着三哥的臂弯撒娇，“三哥，三哥最好了，你可一定不要说出去啊。”尤其是对五哥，我心里暗暗补充，却没有说出来。

　　如此一来，三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要去人界？这可不行。”三哥敛了笑，态度强硬极了“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就这个我不能答应。”

　　作为鬼王中唯一一个女儿，几个哥哥自小便宠我，就是那脾气火爆，一点就着的五哥，也是事事以我为先，唯有去人界游玩一事，却是如何都不肯依了我。活像那边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但我婆娑是谁，岂会就此放弃？

　　我一憋嘴，奈何天生无泪，不然就是用泪水漫了那金山寺我也是一定要央着几个哥哥答应我的。

　　只能干嚎，“三哥闭月羞花，三哥沉鱼落雁，三哥人面桃花，三哥……”我将平日里别人送我的词一股脑地往三哥身上砸去，却是看见三哥额头上的青筋一突一突的，我说错了什么吗?

　　我无辜的望向鬼车，后者笑得夸张极了，就差在地上打几个滚……

　　……

　　三哥到底是个性子软和的人，禁不住我这一番死缠烂打，最终还是应了下来，只是一味地叮嘱我不要同那凡间的男子走得太近，莫不是担心我看上了那家的俏儿郎忘了他这个哥哥？怎么会呢？我的内心不以为意，但是为了能够顺利离开，也不管他说的是什么了，一个劲儿的说“对”“好”“记住了”。三哥见我没那耐心，皱着眉转而叮嘱了鬼车几句，便也就把鬼放了。

　　出了冥界，行入人间，我还有几分飘飘然，感觉踩在了云彩上，脚下软绵绵了，都有几分不真切了。

　　我们上来的时候，正是这凡界的上元节夜里，人界那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说的还真挺应景。

　　一路夜灯浮华，飘在空中似的，染花一池水，照亮一座桥，迷了一人心。天宫冷清，地府荒凉，还是这人界好，炊烟缥缈，灯火辉煌。

　　我自一个小摊子钱停下，那上面挂了不少的铃铛，我捻起来一个个看过去，这手艺当真是绝了，越看越喜欢。

　　“姑娘有看上的吗?”摆摊的是位大爷，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看上去很是可亲。

　　我拿起了最靠近手边的一颗，一根红绳上系着一个蚕豆大小的铃铛，琢磨出一个手握莲花的胖女娃，笑得很是讨喜。“我要这个，多少钱？”

　　我把手上的铃铛递过去给他瞧，他约莫是上了些年纪，眼神不太好，又是夜间，眨巴着眼睛看了好半天，“这个，是一对的，还有一只，我找找。”

　　我转过头看去，就见到鬼车在人群里远远地朝着我招手，夸张地做着口型，距离远，又是人来人往的，我不大能看清。

　　这边的老人还在翻找，我取过铃铛“算了吧，老伯，你看，我买一只可以吗?”毕竟我也没有什么可送的人，又不寻什么姻缘，没必要在这样的事情上太过较真。

　　那老汉本是坚持，但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将铃铛卖给了我，我放下钱，想要配上，又觉与今日的衣裙不搭，便将它放在腰间锦囊中，时间一长，也就把它抛之脑后了。

　　我小跑着挤开人群朝着鬼车走过去，一路上不知道被撞了多少下，我却只觉得有趣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