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风雨如晦
午时将至，天阴欲雨，风渐吹渐强。
琼海渔村半空中，沙尘、树叶、碎布、各种小杂物随风乱飞；房屋没来得及关上的门窗随着风的节奏开开合合；各家院子里，木架倒，箩筐走；村民忙着收起晾晒的鱼虾等物，钉紧门窗，以防风雨。
无心领着萧瑟与雷无桀、唐莲从一条偏僻小路通往此村，欲往琼海码头而去。魍魉城在琼海的一座孤岛上，须坐船前往。
与非仙一战之后，又过了几个时辰，他们身上的毒已经淡去，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雷无桀庆幸道：「好险，幸亏我们中的不是剧毒，不然就死定了。」
萧瑟瞅向他说：「非仙打算把我们抓去卖钱，自然要留活口。」
马背上的唐莲也说：「今晨一战，她有机会取我性命，却刻意避开了要害。」
雷无桀喟然一叹道：「我们竟因此逃过死劫，真是高兴不起来。」
鬿雀城里处处皆有黑蛛帮人，唐莲不禁有几分担忧，环视一圈，道：「黑蛛帮的人也许还会追来，保持警惕，不可大意。」
无心思忖道，「非天与非仙两大寨主一死一伤，短期内大约不会有高手来袭。」他眺向村口，「先离开这座城再做打算，不然白发仙和紫衣侯很快会追过来。」
萧瑟表情凝肃，双目含忧，对无心说：「你应该回去的。那只隐藏在黑暗中的蜘蛛，也许已经在布下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正等着你撞进去。白发仙和紫衣侯劝你早日回天外天也不无道理，你待在他们身边，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你若坚持与我们同行，这一路上，那些暗杀者必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刺杀你的机会。」
对上他忧虑的目光，无心安慰似地绽出自信的笑颜道：「想杀我哪有那么容易？我堂堂魔域之王，为何要怕他们一群江湖草寇？」
萧瑟哂笑一声说：「非仙武功显然不在你之下，而且她既会用毒又会用刀，方才若非唐兄及时帮你挡了一招，你已是她刀下亡魂了。」
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无心瞪了他一眼，不悦道：「我是一时大意才中了她的阴招！」
萧瑟嘲笑说：「美色当前，你一时大意也是情理之中。」
与美色何干？无心默默挠了挠头，撇嘴道：「你们不也中了她的毒？」
萧瑟冷哼：「我中不中毒也没差别，她又不杀我。她本来就只想杀你，若没与你同路，我们也不会遇上她！」
你想赶我走？无心生气地驳道：「可她想卖了你！入城那夜，若非我及时赶到，你早就被她抓去卖了！」
萧瑟傲然道：「我是她想卖就卖的吗？谁卖谁还不知道呢！」
渔村不大，不一会便行至村口，雷无桀无视他们拌嘴，兴奋地指着前方喊道：「看到码头了！」
天空阴云层层流动，雷电交加，小雨伴随疾风狂舞。码头海浪汹涌，船舶大多已进入避风港停靠。一艘刚返回港岸的商船抛了锚，收了帆，数十名海员手忙脚乱地搬着一箱箱货物下了船。
沿着石阶一路往海岸前行，见迎面走来一名拖着粗绳的船工，雷无桀趁机问：「船家！请问今日怎没有船出航？」
船工指了指波澜壮阔的海面说：「有大台风要来，风浪太大了，船开不得，会被海浪掀翻的。」
循着海面望去，惊涛拍岸，船舶被狂潮冲得摇晃不已。雷无桀叹道：「怎就偏偏赶上这破天气？不过，这海浪好壮观！」
风雨扑面打来，淋湿了头发，也淋湿了一身衣裳和鞋袜，雨水沁入肌肤，萧瑟渐觉寒凉，拢紧了衣襟说：「风雨越来越大了，这种天气不宜出航，船不载客，我们先到附近避一避雨。」
雨势愈来愈强，小雨换了大雨。
唐莲指向渔村后方的小山丘说：「方才走来之时，见那边山脚有一家客舍，不知能否入住，去看看？」
顺风客舍。
此客舍由并排相连的七间灰色小石屋组成，屋前一面围墙上歪歪扭扭地漆着「顺风客舍」几个红色大字。恰逢台风天气，这店名看着别有一番滋味。雷无桀上前敲了敲门，立马就有人应声。
开门的是一名穿着朴实的年轻妇人，半妖半魔混血，双瞳一篮一黄，体态丰腴，风韵十足。
她是这家客舍的老板娘，见了门外的客人，喜笑颜开，言语举止透着一股自来熟的亲切感：「几位公子，要住店吗？屋外风大雨大，快进屋里聊！」
谈话间，勥昊被她牵入了牲口棚里栓了绳。
四人迫不及待地进了屋里。
一场狂风暴雨正在肆虐，呼啸的风吹得屋里门窗砰砰然响个不停。厅堂里六张木桌坐满了避风躲雨的旅人。
雷无桀开门见山地问：「老板娘，你们这还有空房吗？」
老板娘说：「有是有，但只剩两间小厢房了，你们可愿将就？」
雷无桀欣喜道：「好啊！我们不挑剔，能遮风挡雨就好！」
其他三人无异议，跟随老板娘进入一条狭长的过道，这条过道连接着七间小屋，他们从最前端一直走到最末端。
小厢房是真小。房里除了一张一臂宽的小床和床边一把木椅，就只剩一条狭窄的过道，连打地铺的位置都没有。
萧瑟淋了一身雨，鞋袜衣裳里里外外皆已湿透。冷雨沾身，又受了风，于是失温症又发作了。他身体颤抖不已，四肢乏力，一进房便昏昏沉沉地倒在床铺上。
「萧瑟！你怎么了？」无心脱下湿淋淋的衣服，回头就见他侧身蜷缩在床上，抱着狐尾瑟瑟发抖。
「头痛，想睡。」萧瑟低喃着。
「你好歹先把湿衣服换下来，会生病的！」无心强行把他拉起来，取来干燥的帕子覆盖到他头上说，「你头发在滴水，快擦干，草席都湿了！」
而然萧瑟只伸手抓起帕子，又迷迷糊糊地倒了下去。
「萧瑟生病了？」雷无桀站在对面小房门口擦着沾湿的头发，见萧瑟精神萎靡，便凑过来问。
两间小房对门只有三步，没有门户，门框只挂着藏蓝色的门帘。
「他身体不能受冷，一淋雨就病了。」无心说着，扯掉萧瑟的发带，取来木梳，梳散他水淋淋的长发。
雷无桀捏了捏他的狐耳，没放过这个难得可以嘲笑他的机会：「喂！你怎淋点雨就病了？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都没你娇弱。」
然而萧瑟此时头痛欲裂，这话他一个字也没听入耳。
雷无桀正觉无趣，而无心扬起坏笑，又故作严肃地附和道：「对呀，搞不好是女扮男装骗我们呢。」
「萧瑟是女扮男装？」唐莲正在闭目养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聊天，听到女扮男装一词，登时睡意全消，满脸诧异地蹦过来凑热闹。
「大师兄，没想到你这么八卦。」雷无桀心直口快地取笑道。
「哼！」唐莲不理他。
「话说，你们不是相识已久吗？你居然连他是公是母都不清楚？」雷无桀疑惑地问无心。
「这种问题，我问他也未必如实作答。」无心笑着继续制造迷雾。
「他长相如此秀美，确实雌雄难辨。」唐莲盯着萧瑟，认真地说。
「说起来，前几天我邀他共浴，被他拒绝了。莫非……」一想到萧瑟可能是女子之身，雷无桀顿时赧然不语。
听他们叽叽喳喳地聒噪了一会，萧瑟猛一甩狐尾，弹坐而起，恼怒地骂道，「你们吵死了！都给我滚出去！」说完，又恹恹地躺了下去，捂着一双狐耳，蜷起身子继续睡。
于是，八卦三人组转去对面房里继续讨论，以打发被迫待在屋里的无聊时光。
萧瑟一觉醒来，已过了大半日，狂风暴雨依旧未歇。他掀开棉被欲坐起，只觉狐尾沉甸甸的，抬头一看，是无心坐在地板上，头枕着他的狐尾趴在床边睡着了。
跳动的烛光映着无心安静的睡颜，他看得沉醉，恍惚间，分不清是谁入了谁的梦。他伸手欲触摸无心的脸庞，又怕惊扰其清梦，伸出的右手停在半空不敢动，只专注于用狐尾的柔暖熨帖其肌肤。忽见其眼睫轻颤，右手突然被无心握起，火热的温度传到他冰凉的手上，似欲将他融化在掌心。
「你醒了。」无心笑着扣住他的手，既而贴到自己脸上，助他完全未竟之念。
「你装睡！」萧瑟似怒非怒，欲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扣得紧紧的。
「我在闭目养神，是你误以为我装睡。」无心坐到他身边，拉起滑落的棉被盖在他身上说，「我也很困，整张床都被你占满了，我怎么睡？」
「你爱睡哪睡哪，我才不管你！别来跟我抢就好，住店的钱是我付的。」萧瑟无情地说。
「哼！我就睡这里，你也管不了我。」无心赌气，一轱辘钻进他的被窝里，整个人趴在萧瑟身上。
「混蛋！滚开！」萧瑟踹不动他，便只能开口骂他。
「你再骂一声，我就把外面的人引过来，让他们围观你被欺压的模样。」无心玩笑着威胁。
「你敢？」萧瑟压着怒火冷静地反问。
「你一试便知我敢不敢。」无心狡黠一笑，一手放在他腿间游移摸索。
萧瑟略作考量，觉得无心无赖起来堪比地痞流·氓，于是不敢出声了。
见他如此乖顺，无心嘴角一抹得意的笑扬起，毫不客气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可萧瑟却淡漠地撇过脸，不予理睬。见状，无心戏谑道：「你这委屈求全的样子，像极了受迫献身的小妇人。」
而萧瑟置若罔闻，闭目假寐，不吭一声。于是无心不玩了，从他身上爬起来，坐到他身侧，讥笑说：「打算与我冷战？我倒想瞧瞧你能坚持多久。」
此时门帘被掀起，雷无桀探头进来，用异样的凝视着萧瑟，含笑问候道：「萧瑟！你终于醒了！病好些了吗？」
「好了。」萧瑟淡淡地应了一声，他身体虽仍觉不适，但头痛症状已有减轻。他挪身坐了起来，低头一看，发现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一件淡紫色的绣花锦衣。他丢开棉被低头看了一遍，诧然抬起头，又低头确认了一遍，满脸错愕地说：「这不是我的衣服！」
你终于发现了！无心忍俊道，「你的衣服全湿透了，正在烘干。雷无桀好不容易才给你借来一套暂用，」他特意强调，「他是一番好意，你可千万别怪他。」
萧瑟怏怏然瞅向雷无桀：「为什么是女装？你就不能借别的？」
雷无桀辩解道，「老板娘是个寡妇，她和她女儿住一起，家里只有女装。老板娘说这套衣服是贵人所赠，衣料极好，她自己都很少穿。」见萧瑟一脸羞赧地垂下头，他慌忙说，「是无心给你换的！我可没看你身子，你千万别误会！无心跟大师兄借了助眠药，让你服下之后偷偷给你换上的，你找他负责！」
此言一出，萧瑟头顶升起一团情绪凝聚的霹雳小乌云。他抬头瞪向无心，恼火道：「你们竟敢合伙捉弄我！」
被雷无桀这猪队友出卖，无心满心无奈，面向萧瑟噙笑道：「何必动怒？你穿成这样很好看，笑一笑更好看。」
雷无桀真心实意地说：「对呀，你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模样，说是妖族第一美女也不为过。」
美女？萧瑟从床上跳起来，激动地骂道：「白痴！本大爷是雄性！是公狐！」
他边说边脱，襟带解了一半就被无心按住了双手。
无心谑笑说：「这客舍人来人往，又无门户遮掩，你在此宽衣解带，就不怕别人看了去？」
萧瑟在犹豫中揪着襟带不动了，头顶的小乌云长成了大乌云。
对门的唐莲听到动静，靠过来安抚萧瑟说：「你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女扮男装行走江湖是常有的事，色狼多，我们理解。」
萧瑟被他们气得差点想解衣以明辨雌雄，头顶乌云噼里啪啦地降雷。他长吁一口气，冤屈地强调道，「我是男妖！是男妖！男妖！」转而愤懑地瞟着无心，「是你造谣污蔑我？」
无心淡定地合掌道：「阿弥陀佛，我对佛祖发誓，我可从来没说你不是。」
此话说得模棱两可，萧瑟不满地逼视道：「不是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来打扫过道的老板娘见了萧瑟，双眸一亮，移不开视线了，赞道：「小娘子真是仙女下凡！」
你才仙女！你全家都仙女！老子是男的！萧瑟有口难辨，头顶乌云雷霆大作，而面上却不由自主地泛起娇羞之色，垂眉不语，显得娇媚万分。
呼啸的风雨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打斗声，坐在窗边的唐莲耳朵动了动，对他们说：「外面好像有人斗殴。」
客舍最前端的屋子，来了一伙妖族人，这些妖族人原本是黑蛛帮要卖去南决的货物，因风灾吹翻了运载他们的商船，船上的许多黑蛛帮船员被大浪卷走，他们幸运地逃了出来。为首者是一名提着一把大刀的犬妖。他扬言说要包下一整家顺风客舍，正把店里的客人往屋外赶。有个魔族人不乐意，那犬妖一刀把他的手砍断，于是，魔族人的同伴纷纷拔出武器，与他们发生了剧烈争执，双方陷入一场混战，从屋里打到了屋外。
雷无桀与唐莲跟着大伙到了屋外。无心循着一阵哭声，进了客舍大堂，看见一片狼藉的景象，桌椅翻倒，二魔二妖倒在血泊之中，
他发现其中二人是他在石棠寨见过的鹿妖和牛妖，他们被割断了咽喉，已无声息。
一个穿黄袄裙的豹女伏在牛妖身上，哭得悲痛欲绝。
无心走到她身边，欲出言安慰，然而豹女握起脚边的短刀就往他身上砍去，嘶声骂道，「你们魔族人都该死！」她误以为无心是杀人者的同伙，将仇恨之火对着他发泄。
利刃乍闪间，短刀被无心捏在手中，轻易地折断了。实力差距令她感到强烈的绝望，自知无力复仇，她竟在一念之间将手中断刀狠狠刺入了自己咽喉，倒在牛妖身旁。
一阵风雨从打开的门里的灌了进来，门外的人陆陆续续地入屋。
雷无桀与唐莲也从外面回来了。
见无心对着几具尸体茫然呆立着，雷无桀拍了拍他肩头，问：「和尚，你没事吧？」
「没事。」无心回过神说，「外面怎样了？」
唐莲简答道：「来了一群士兵，把斗殴的人都给抓走了」
雷无桀忽然注意到躺在地上的是他认识的牛妖和鹿妖，惊愕道：「是他们！他们怎么……」
无心自言自语地感慨：「缘深缘浅，缘长缘短，一切皆是造化弄人。」
客舍的过道上，两名佩剑的魔族人一边走一边交谈。
他们从天外天来到琼海码头，欲接回一盆琉璃冰花。那是他们主上打算送给右丞段辰逸的贺礼。可惜那盆琉璃冰花今日刚从海外运到魔域就不幸遭遇台风，已在风中摧折，此时他们正烦恼如何交差。
「下个月月初就是右丞生辰，来不及再找一盆了，我们该怎么办才好？」绿瞳剑客烦闷地说。
「主上也没说一定要送琉璃冰花作为贺礼，我们再想想别的吧。」黑衣剑客沉思道。
「前几日听说琅玕镇出了一口红玉棺材，棺材棺材升官发财，正合主上之意，不如我们……」绿瞳剑客一脸得意。
「送棺材做贺礼？你找死吗？」黑衣剑客敲了敲他脑袋。
「玥海的火珍珠如何？」绿瞳剑客又说。
「太普通了。」黑衣剑客摇头。
「那你说送什么？」绿瞳剑客没辙了。
「送礼当然要独一无二，惊艳全场，令人印象深刻，这样右丞才会记住我们主上。」黑衣剑客叹息道。
「独一无二，惊艳全场，那是何物？」绿瞳剑客挠着下巴问。
「就是……」黑衣剑客想了很久，答不出个所以然。
此时他们路过小厢房，干净的地面躺着一块帕子，黑衣剑客拾了起来，掀开门帘说，「帕子掉了，是你……」只见躺在床上的萧瑟缓缓坐起，懒洋洋地抬头望向门口。不经意的一眼，妩媚得摄人心魂。「……的吗？」黑衣剑客看得眼神发直，心口一滞，恍然道，「就是这样！」
片刻之后，无心回到小厢房，发现床上空荡荡的，棉被不在了，萧瑟也不知去向。
天色昏黑，风雨未歇。
萧瑟转醒之时，身上缠了几根粗绳，口中塞了帕子，卷在棉被里。
忽然，棉被掀开了。
绿瞳剑客一手捧着蜡烛，一手拨开他脖子上的发丝，见白皙的玉颈无任何饰物，高兴道：「没戴私奴项圈，还是个无主野妖，真是捡到宝了！」
萧瑟使劲挣扎着，被封堵的嘴巴声音模糊：「放开我！我是男子！放开我！」
「男的？」绿瞳剑客笑得更欢了，欲伸手探入他衣内，「男的更好！听说右丞最近换了口味。」
「别玩坏了，这种货色可不易找。」黑衣剑客拍开绿瞳的手，把一整瓶安眠药水倒如萧瑟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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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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