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笼中困兽
萧瑟失踪已过数日。他失踪那日风雨交加，洗净了蛛丝马迹，连鼻子灵敏的勥昊也寻不着半点他的气味。连日来，无心与唐莲、雷无桀踏破马蹄四处寻觅，仍一无所获。他们原以为是黑蛛帮的人捉走了他，查了几日才确信并非黑蛛帮所为。后来又猜测是他暴露了真实身份，被是北离的人带走了，往北离方向追踪，依旧杳无音信。
在城里兜兜转转多时，无心又再与白发仙、紫衣侯相会。他仔细考量之后，决定与雷无桀、唐莲分两路找寻萧瑟。唐莲和雷无桀走水路往魍魉城方向寻去，而无心则走陆路出了城。
鬿雀城外向北而行，是一片十分广阔的森林，名为「多玉古林」，这片森林东西南北分别属于魔域四大部落，北边是魔域最强部落天外天。
多玉古林植被茂密，河流交错，孕育飞禽走兽众多，却因环境险恶而鲜少有人居住。无心与白发仙、紫衣侯乘坐马车走了一日才到达一个小镇。
他们在一家客栈里打听到了有关萧瑟的消息。客栈小二说，七日前曾有几名天外天的剑客带着一只很漂亮的黑毛狐妖来住了一夜。狐妖似乎病着，一直昏迷不醒。
无心听完，顿时就慌得坐不住了，急着往门外走去，欲连夜赶路去追，却被紫衣侯拦下。
「少主，多玉古林里大型猛兽众多，走夜路很危险。况且，已是七日前的事了，急也没用。若他们往天外天方向去，此时大概已经在天外天境内了。我立马传信去查探消息。」紫衣侯温声说。
「天外天的人为什么要抓他？想对他做什么？」无心焦心地问。
「在鬿雀城里，每天都有不少外来妖族。无主的妖族人一般不受军队保护。除了黑蛛帮之外，也有许多魔族人将妖族视为猎物随意掳掠。抓到的小妖一般会卖给贵族使唤。」见无心心急如焚，白发仙忙补充道，「若是被妖贩子掳去，他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找到他之后，抢回来就好。」
是哪个混账狗贼敢抢我的人？无心双拳攥得发抖，红眸灼亮仿佛一头发狠的野兽，一身杀气燃起，又渐渐压抑下去，极力克制着一腔勃然喷发的怒意。
「少主！」紫衣侯连忙安抚道，「萧公子聪敏过人，定能平安无事。」
「但愿如此。」无心低喃着，似在说服自己相信。
然而，萧瑟并不幸运。
一路上，他逃了三次，从狼口跌入虎口，最终又回到狼口。
第一次，他挣脱麻绳，误打误撞地逃到了森林里的小村庄，欲求救，却被隐居在那里的妖族人当初入侵者，与他们缠斗了一番，被泼了一身奇辣无比的鬼椒粉，又被长矛刺伤了腿，险些丢了性命，好不容易从村里逃出来，又落入了绿瞳剑客之手。第二次，他躲进了山区小镇的一条巷子，却不幸遇上一伙大盗，被了抓起来，说要把他卖进窑子，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脱逃贼窝，途中又撞见黑衣剑客和绿瞳剑客，再次被抓获。第三次，他逃到悬崖处，奋不顾身地往下跳，却被黑衣剑客及时阻止。
后来，他们为了防止他再逃跑，给他灌了迷药，还用铁链紧紧地缠满他全身，使他无法动弹，又将他眼睛蒙上黑布，不让他视物，嘴里也塞了草球，以防他妖言惑众。这才稳妥地把他送到了天外天王城。
王城郊野处的松柏林中，有一所小宅院，名为岚光宅。阳光透过烟雾照耀在黝黑的琉璃瓦上，映出粼粼幽光，宁静中透着薄寒。
萧瑟被安置在宅院深处的暖阁内。来到岚光宅时，他已然被紧勒肌骨的粗铁链磋磨得瘀痕遍体，像是受了一场大刑，虚脱成了死气沉沉的人偶，任人怎么折腾摆布，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来反抗。
刚进来不久，他就被丢进浴池里，几个侍童替他洗净了一身泥土尘垢。
此时他半卧在一张躺椅上，双手被软皮包裹的铁铐锁在椅背横杆间，双腿大张分别搁在椅子两侧扶手下方，脚踝处铐着粗重的短镣与椅腿相连。身上不着片缕，只覆盖了一张保暖御寒的蓝锦被。
椅边，一只驴妖正用棉布给他拭擦一头湿发，右侧两只羊妖侍童合力将大暖炉挪近他身边，添加了香炭。
炭火「噼啪」一声轻响，萧瑟狐耳惊慌一动，乍然睁开了双眸。
陌生的环境。薄烟淡香缭绕，墙头木架摆放着各种精巧的玉石兽雕，花窗边，清风微寒，红玉珠帘轻轻摇晃。
陌生的小妖。几只小妖颈上都戴着奴隶项圈，沉重的铁圈刻满符文，圈上坠了一条垂及地面的长链。他们轻手轻脚地拉开一幅大屏风，遮挡耀目的日光。
萧瑟没有大吵大闹，也不作无谓的挣扎，安然淡定地试探着说：「这里好冷，可否帮我穿件衣服？」
听了他的要求，给他擦头发的驴妖走开了，不一会便取来一张毛毯覆盖在他身上。
毛毯？死笨驴！我要衣服！给我衣服！萧瑟心里不满地骂着，却没有吱声，心知这小妖不是笨，而是有意不给。
几只小妖忙了屋里的活儿，被门外的人唤了出去。静了许久，驴妖捧了一个食盒进来，端一碗蛋羹舀了一勺喂到萧瑟嘴边。
「给我松绑，我自己吃。」萧瑟又趁机搭话，设法骗他助自己逃走。
不出所料，驴妖没轻易答应，摇了摇头，又把蛋羹递到他唇边。
「你是哑巴？」没听过他吭声，萧瑟冷冷地盯着他问。
「不、不是。贱奴没有钥匙。」驴妖低下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萧瑟又问。
「阉驴。」驴妖小声答道。
「什么？」萧瑟诧然反问。
「阉驴是贱奴的名字。」驴妖稍微提高音量说。
这驴妖年纪尚小，不到十五岁。他身形瘦弱，长相普通，脸上有几道指痕，嘴唇干裂，双手长了冻疮，红肿不堪，举止略显笨拙，看人时，眼神总是怯生生的。这副蠢样看着就不像是买来的奴隶。
萧瑟观察了他片刻，好奇地问：「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驴妖眼中泛起忧伤之色，沉痛地说：「阿娘怀着我的时候，被魔军掳来了这里。我生来就是这里的妖奴。」
听了这话，莫名的悲愤涌上心头，萧瑟蹙了蹙眉问：「你多大了？」
「快十三了。」驴妖说完，抬头望了一眼萧瑟，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问，「你、你是北离来的吗？」
萧瑟不打算骗他，简答道：「是。」
驴妖端着蛋羹的手抖了抖，激动地说，「阿娘一直说，我十二岁时，北离的军队就会来接我们回家。今年我已经十二岁了……」顿了顿，他期待又胆怯地问，「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才来？」
萧瑟不由心头一颤，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可怜的小俘虏。
十二年锁关之约已满，无心也安然回来了，可似乎从未有人在乎过这些俘虏，北离不会特意出兵救他们回去。
见萧瑟沉默不言，驴妖眼泪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了，啜泣着说：「阿娘她病得很严重，快等不及了。其实我早就知道，阿娘是自欺欺人，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对不对？」
萧瑟凝视着他，脑中千回百转，却只想到一句安慰的话：「我是来救你们的。」
闻言，驴妖一愣，停止哭泣，问：「你被绑成这样，比我还惨，怎么救我们？」
语出瞬间，萧瑟尴尬得无地自容。他四肢被锁，整个人动不得，别说救人了，连自理能力都没有。红着脸瞪了一眼驴妖，他恼羞骂道：「死笨驴！我被绑成这样都没放弃逃跑，你能爬能走还傻傻地等别人来救，难怪你十二年都没逃出去！」
此言一出，他有些后悔了，倘若眼前真有可行之路，谁会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幻想？
在他斟酌之时，驴妖放下小勺，摸了摸项圈，露出绝望的眼神说：「你懂什么？我们逃不出去的。」
项圈上奴隶契约不解除，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都会被找到。萧瑟知道他的难处，认真承诺道：「若我能逃出去，定会帮你们解开项圈，带你们离开此地。」
驴妖眼眸亮了一亮，旋即又暗了下去，怯懦道：「逃跑会被打断腿的。」
萧瑟不说话了。原本还打算说服这驴妖去偷钥匙，现在看来似乎不切实际，这货太胆怯了，搞不好还会帮倒忙，只能另想办法。
「唰啦」一声，门外口珠帘掀起，进来三人，其中二人是绑萧瑟来此的绿瞳剑客和黑衣剑客。为首男子名方敛，却长着一张大圆脸。他的家族世代经商，家境富裕，却一心从政，如今是个八品小官。
行至萧瑟身旁，方敛俯身抚摸其脸庞仔细观赏了一会，连连赞好，满意道：「这小妖容貌上佳，就是气色太差，若精心调理一番，再加以装扮，必是倾城倾国的绝色美人。」
萧瑟心中暗骂道：在倾城倾国之前老子先倾你全家！
方敛狡猾地笑了笑，勾起萧瑟的下颌，注视着其双目问道：「小妖，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萧瑟目露凶光与之对视，思量着该用什么身份来震慑此人，报假名他们不认识，若报真名下场可能会更凄惨，和无心攀关系或许会有用？但没准会给无心招惹祸端。思来想去，他发现自己举目无亲孤苦无助，憋屈骂道：「我是你大爷！再碰我一下我咬死你！」
方敛一笑置之，并不在意，心想：反正现在你只是一件待包装的礼品，以前是什么人都没有关系。「听说小魔王最近在找一只狐妖，是你吧？」他留心着萧瑟的神色变化，而萧瑟情不自禁地屏息凝神。
「看来是了。」方敛得意一笑，又问，「小魔王很看重你？」
为何是这种轻浮不屑的态度？你们一点都不怕小魔王？萧瑟心中疑惑，目光凛然，威胁道：「你们最好快放了我，小魔王若知道是你们抢了他的人，必将你们碎尸万段！」
方敛手指在萧瑟脖子上抚过，满脸轻蔑地讥笑道：「你若是他的人，颈上为何没有项圈？鬿雀城内，无主的妖族可以任意狩猎，谁抓到就是谁的。小魔王又如何？不过是个小杂种罢了。他徒有虚名，无权无势。你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如今你能来到这里，是你的福气。日后你若能讨得段大人欢心，还能享受荣华富贵。」
你这瞎了狗眼的乱臣狗贼也配跟爷谈荣华富贵？本大爷是皇室宗亲！萧瑟厌恶地扭头试图闪避方敛的手，讥讽道：「我才疏学浅，不通狗言狗语，你能否与我说人话？」
方敛眸中浮现一抹阴鸷，猛然掐紧萧瑟脖子，狞笑说：「你这张小嘴尽是胡言乱语，再敢骂一句，我就把你舌头割掉！」
这一掐喉，萧瑟不由极力挣扎，撞得铁链啷当乱响。他脸色渐渐充血胀红，眼珠微凸，舌头吐出，几欲窒息。幸而方敛教训过后马上松了手。萧瑟喘了好一会才顺了气，又咳得面红耳赤，双眼发黑，头昏脑胀，虚弱地歪在椅上，再也无力叫板。
方敛端详须臾，饶有兴致地说：「传说狐妖的身体媚惑至极，只要看一眼就会念念不忘，若一时得不到，便如毒瘾一般蚀骨勾魂，此言属实？」
传言说得夸张，却也有几分真实，狐妖大多妩媚妖娆，天生比其他妖族更擅于勾人情欲。萧瑟从小被教导不可在人前袒露身体，以免招来祸害，他也不喜欢别人看，但现在即使他不愿意，也由不得他做主。
方敛满心期待，伸手掀开覆盖在萧瑟身上的锦被和毛毯，跃入眼底的却非冰肌玉骨无瑕白璧，而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遍布其身，还有几道红肿开裂的伤痕渗着脓血。他不悦道：「你们怎么把他糟蹋成这样？玩坏了还怎么送人？」
这也怪我们？全是他自作自受好吧？黑衣心里苦叹，你知道这小妖有多狡猾吗？你知道我们绑他回来有多艰辛吗？
绿瞳一路上被耍了好几次，觉得没揍死萧瑟已经很客气了。他安抚道：「主上不必担心，只是小伤而已，上点药过几日便能康复。」
说着便吩咐跪伏在一旁的驴妖去取药油过来给萧瑟治伤。
萧瑟插话道：「你们知道我与小魔王的关系，还把我送过去，就不怕你们那位段大人把我当成刺客？到时你们巴结不成，反被他当成敌人，得不偿失。」
方敛訾笑道，「刺客？你多虑了。在魔域，来历不明的妖奴多的是，没人会在乎你前主是谁，我们自然有方法令每个奴隶都乖巧顺服。」
看他一脸贱笑，萧瑟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惑然问：「你想干什么？」
下一刻，方敛便唤人取了一瓶药过来，从药瓶中倒出一粒浅绿色的小香丸，硬掐开了萧瑟的嘴投进喉间，迫使之咽入腹中，解释说：「这是南决的酥骨麝香丹，专治不服管教的妖奴。连服七日之后，你便浑身绵软失力，如幼崽一般站立艰难，通体靡艳，骨酥皮痒，终日神志迷蒙，只会敞着身子摇着尾巴求人赏玩。」
你去死！萧瑟压抑着心中惊惶与愤恨，故作冷静道：「你凭什么以为献出一个路边捡来的妖奴就能博取段辰逸的好感？他雄心壮志，又怎会看得上你随手赠送的一个小玩具？送礼须投其所好，更应投其所需。你想往上爬，便应设法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而非他脚下可有可无的一条走狗。你若与我交易，我能助你取得你想要的一切。」
这番话说得在理，然而，方敛不为所动。他拍了拍萧瑟的脸蛋，笑着说：「小妖崽，你说得很对，但别白费口舌了。魔族人做事，你们小妖不需要懂。听我一句忠告吧，好好想想怎么取悦段大人，至于其它事情，你想得再多也是白想。若我听烦了，就把你舌头割下来，让你吃进肚子里。」
语毕，他乐呵呵地走了出去。
死变态！白痴！傻缺！不宰了你我不姓萧！萧瑟暗骂了一通，忽然想明白一件事：这饼脸男自以为魔族高人一等，由始至终没把他当人看，所以无论他说什么，都如狗吠般不入其耳。
这可怎么办？无心会来吗？萧瑟茫然地想着，心中祈祷：无心，你可千万别栽在那些混蛋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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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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