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话别
萧瑟昏迷之后，琅琊王府院内客厅里，众人静默无话，正等待太医的诊断结果。
萧若风坐在茶桌旁，单手支颐，闭目养神。
在他身旁一桌之隔，萧月离正翻阅《绝世好菜》打发时间。这本菜谱作者不详，据说是唐门一名爱好烹饪的用毒高手所著。菜谱中记载着各种奇特的烹饪方法，大多数做法难度极高，需要用到各种武学招式才完成，武艺不精者，是做不出来的。
瑾宣坐在萧月离对面，一杯茶放在桌上，右手扶着茶杯，食指无声地拍着杯身，一双浅栗色的眼眸凝视着门外的艳丽的红茶花，表情肃穆，若有所思。
一盏茶过后，无心从小兔妖房里出来了。吃完胡萝卜羹之后，他与小兔妖叙谈了一会。小兔妖抱病在身，容易疲乏，很快就入睡了，由王府的侍女照顾着。而无心担忧萧瑟的状况，便出来瞧瞧。他一踏出房门，瑾宣与萧月离立马向他投以注视。射来的目光意味不明，只是带着不浓不淡的威迫感，令人很不舒服。
「二位为何这样盯着我？」无心不悦不满，却尽量说得心平气和。
瑾宣起身道：「小魔王，冒昧问一句。六皇子突然昏迷，是否与你有关？」
他总觉得萧瑟是被下毒了。
无心闻言，一股怒意在心中燃起。他深叹一声，将怒火压了下去，严正地说：「我不知道他为何昏迷。你们别一出事就怀疑我好吗？我若想害他，何必等到现在？」
别的事忍一忍也就罢了，与萧瑟相关之事，他不想有半点含糊，只怕再深的信任，都架不住流言蜚语风吹雨打般的侵蚀。倘若真有什么误会，萧瑟会伤心。
瑾宣只是心有疑虑才有此一问，纵然没有全然相信无心，也不打算再追问了，毕竟不能拿他怎样。「小魔王，我只是例行一问，并非刻意针对你。这是在我办差期间出的事，若真与你有关，我不好交代。」
他是要阻止无心生事，才急着赶来将其带走的，如今六皇子若因此有什么不测，他与萧月离怕是难逃失职之罪。
无心却不打算轻易罢休：「其他人你没问过吧？你只问我一人，还说不是针对我？」
萧月离与瑾宣有相同的疑虑，见无心如此不饶人，心有不快。他重重地合上手中菜谱，依然和颜悦色地插话道：「小魔王，瑾宣大监只是询问，并非指控，既然非你所为，清者自清，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清者自清？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不自辩，还能指望谁来替我辩白？」无心冷眼直视萧月离，毫无退让之意，「我知道你们因我魔族身份而对我怀有成见，什么坏事都以为是我干的。不久前夜鸦的同伙杀了你们的士兵，你们认定是我指使他杀的；前日夜鸦说我与他合作，他空口无凭，你们也信了。如今你们还怀疑我加害六皇子，一次又一次将罪名强加于我，难道我该缄口不言，任由你们往我身上泼脏水？」
萧月离一时语塞，瑾宣沉默无言，气氛僵止。
一直旁观的萧若风起来说话了：「小魔王，尚未定论，还请冷静。」
无心斜了他一眼，心道：我若不够冷静，早就对他们动武了！
片刻之后，太医诊断完毕，说萧瑟并无大碍，只是伤体虚弱，一时气血不足才会昏厥。
只是这样？众人讶然。
虚惊一场，云开天朗。
「殿下平安便好。」瑾宣急着带无心离开，「王爷，今日已叨扰许久，也该告辞了。」他原以为这任务很快就能结束，不料竟因等他们玩过家家，足足耽误了大半日，想来实在有些荒唐，这与他严肃冷酷雷厉风行的作风一点也不符。况且，再耽搁下去没准还会出什么意外，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瑾宣说完，回头却见萧凌尘扶着萧瑟从房里出来。萧瑟二话不说便上前拽住了无心的胳膊。
「大监！我想与无心说几句话。」萧瑟病容憔悴，眼神始终威严逼人。
瑾宣不想纵容他们继续耽搁，正色道：「殿下，臣奉旨办差，请不要一再阻扰。」
萧月离倒是没他那么严苛，帮着萧瑟劝道：「瑾宣大监，这差事既然已经耽搁了半日，就不差这一时半会了吧？」
萧瑟又道：「大监，只是几句话，很快。」
萧若风也发话了：「大监请再稍待片刻。」
瑾宣只好同意了。
萧瑟将无心拉进房里，合上门就朝着右壁的窗户走去。他推开窗扉，只见外面是个小花园，花园里山茶开得茂盛，姹紫嫣红，争妍斗艳；花园中央有个绿瓦凉亭，凉亭外竹帘垂挂，随风摇荡。
「走吧。」萧瑟一脚跨上了窗台，矮身挤出窗外。
无心连忙扯住其衣袂，小声道，「你这是要逃跑吗？我不想跟你逃。」王府那么多高手在，逃跑肯定会被发现，他已经不想再费力做无谓的挣扎了。
萧瑟缩回身子，低声说：「王府四周皆有暗卫把守，虎贲军在外面，逃不掉的。只是带你去那边凉亭说说话。」
「为何要爬窗？」无心疑惑了。
「这是近路。走正路得绕一大圈，麻烦。」萧瑟真诚地解释道。
这近路走得跟做贼似的？无心无言以对，尾随他踏风而去。
凉亭四周清静幽雅，和风带来阵阵暗香，花间鸟语断断续续鸣唱。
萧瑟没心情赏风景，他疲倦地在石凳上坐下，上身懒怠地趴着桌面。面色青灰，虚弱无力。
「你气色很差。」无心坐在他身旁说，「方才你突然晕倒，莫非是因为在小厨房做胡萝卜羹时强行运功所至？」
萧瑟有气无力地说，「应该是，运功之后就一直头晕目眩。没事的，一会回去睡一觉就好了。」他叮嘱道，「我不能正常运功之事，只与你一人说过，你不要说出去。我不想有人趁虚而来。」他是最得宠的皇子，从小到大都有许多人想取他性命。他不得不防。
「好，我不说。」无心好奇道，「可你这是什么症状？多久能康复？」
「不提这些。」萧瑟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转移话题道，「和尚，没有带你在天启城游玩，总是有些遗憾。」
「你还惦记着这事？」无心开怀地笑了笑，「前日我们去参观了七宝山古墓，昨日你给我摘果子吃，今日我们还合作烹饪了天下无双的胡萝卜羹，我玩得很开心呀，感觉像从牢狱里逃出来，休了一场小假。」
他凝视着萧瑟，眼中盈满了笑意：和你一起就很开心。
萧瑟微笑嗔道：「我们差点死掉了，你开心个鬼呀？」
「人总会死的，这不妨碍我开心。」无心说得轻淡。
听着像天真无知的童言，又似历尽沧桑已然看淡生死的慧语。
「说得也是。」萧瑟应声道。忽然，他清亮的眸中泛起了熠熠水光，一汪忧愁迷蒙了视线。无关生死，只关别离。
无心见状，在他肩上轻拍了一下，严肃认真地安抚道：「我并非贪生怕死之徒，世间生死自有定数，强求不来。若我英年早逝，那是天妒英才，你不许忧伤难过。」
萧瑟静默了一会，端正了坐姿，注视着无心，庄重地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无心洗耳恭听：「你问。」
「你是不是太自恋了点？」萧瑟一本正经地问着不正经的问题。
「我这是孤芳自赏。」无心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
萧瑟一哂，恍然道：「说白了，就是没人愿意与你为伍，你只能遗世独立，孤芳自赏。」
此话好像有点道理？无心欲语还休，心道：我与你无冤无仇，说话何必如此戳痛人心？
亭子边上，一只画眉鸟婉转地叫了几声，像在嘲笑。
「你带我来此处，只是想问这个？」无心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不是。」萧瑟没这么无聊。
冷风拂来，竹帘翻扬，花枝摇曳，幽香浮动。
萧瑟不禁打了个冷颤，环臂将一身霜色裘衣捂得更紧了。
无心见他一脸倦态，不禁伸手搭在他额头上，探了探体温，只觉凉凉的，不似寻常，「你的体温似乎偏低？」
「不碍事，过一会自然就恢复了。」萧瑟拍开他的手，不给碰。
无心顺手一抓，将萧瑟的手牢牢握住，惊异道：「你这是手吗？是冰吧？」
萧瑟踹了他一脚，同时抽回自己的冰手，不给抓。
「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跑出来吹冷风？有什么事不能不在屋里说？带我来这里是想说什么？」无心一边抱怨，一边将自己的外衣脱下，覆盖到他身上。
萧瑟没有拒绝这份好意，他将冰冷的双手藏在白袍里，衣上留有无心的体温，暖暖的，还有体香，甜甜的。
「花园风景好，出来看看。」他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足，又补充道，「屋里隔墙有耳，怕有人偷听。」他不急着说事，反问无心，「你可有话与我说？」
无心想说要与你携手作伴，偶尔吵闹，时常欢笑。结伴游遍四海八荒，去天山昆仑，坐卧云巅揽日月，也去绝境沧海，踏浪乘风任徜徉。
他稍加思量，轻声一笑，泯灭妄念，只道，「别太想念我。偶尔想一想就好。」
萧瑟点了点头，又问：「还有呢？」
「没了。」无心微笑，「你呢？」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知道。」萧瑟问，「在你离开雪落山庄之后，你与人有约，那日你不让我跟去，是和谁见面？」
无心本想忘却此事，犹豫了一会，答道：「萧羽。是他约我见面。」
萧瑟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惊讶道：「萧羽？为何？」
无心故作泰然，淡淡地说：「他想杀我。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萧瑟第一次听说此事，「宣妃娘娘竟然是你的母亲？」这么有趣的事情，师父应该知道的，为何从未提过？转念一想，这种皇家丑闻好像是不该提的。
无心问：「宣妃，她是个怎样的人？」
萧瑟并不了解她，「我没见过她，只知道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足不出户，除了父皇和萧羽，她不与任何人来往。」
他们还想聊下去，可王府的护卫已经朝这边过来了。萧瑟与无心本该待在房里，却突然失踪，引得众人一阵慌乱，正在四处搜寻。
萧瑟扶着桌子慢慢起身，站着不动，稍微缓了缓眩晕之感，然后将手中白袍抖了抖，双手给无心披上。
无心不急穿好，抓着衣领摩挲着领口的卷云暗纹笑了笑，柔声唤道：「萧瑟。」
「什么？」萧瑟眸光流盼，静待着他说下去。
可无心不言语，只脉脉相视。
他心道：如若此生不复相见，来世我还来寻你，你可别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想着想着，眼中忽觉温热潮湿，他赶紧低下头回避萧瑟的盯视，看着披在身上的白袍，道：「这衣服，你给我披反了吧？」
萧瑟一愣，仔细一瞧，暗纹朝里，确实是反的，「那又如何，反正也没人看你。」
「……」无心想糊他一掌。
王府护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无心穿好白袍，掀开了竹帘，扶着亭中石柱，悠然眺望着天穹中低沉肥厚的云朵和盘旋翱翔的飞鸟，在幽幽花香里等着他们过来。
萧瑟静立在无心身旁，望着萧若风由花丛中蜿蜒的小径款款而至。他的目光迎向萧若风责备的眼神，讪讪地抱拳俯身，默然不声。
紧接着，萧月离、瑾宣也赶过来了，身后跟着虎贲军。
瑾宣面色如常，却心怀不悦，见了无心，立刻上前封锁了他的功体，不让他再肆意妄行。
封穴时下手略重了些，无心顿觉浑身剧痛，脸色白了好一阵才缓过来。他狠狠瞪了瑾宣一眼，心里骂道：混蛋！你是故意弄疼我的吧！
另一边，萧月离正在责问萧瑟：「你们怎么跑出来了？」
「小皇叔，你们没说不能出来。而且，我与无心只是来这里聊天，并没有逃跑。」萧瑟乖顺地说。
「还狡辩！」萧月离一手扶着腰间金刀刀柄，态度强硬，「走吧，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萧瑟没再多言，缓步走到萧月离身边，回眸望了无心一眼，当着瑾宣的面喊道：「和尚！你别出言不逊得罪冷酷无情的瑾宣大监，他很凶！」
无心回道：「你不早说！我已经得罪过了！他确实很凶！」
众人听了，纷纷朝瑾宣聚焦，忍俊不禁。
瑾宣尴尬地咳了一声，心道：这玩的是哪出？有你们这样当面说人坏话的吗？我哪里凶了？！
「瑾宣大监，我实话实说，您不会怪罪吧？」萧瑟问得恭敬。
瑾宣给萧瑟甩了个懒得理你的眼神，只道，「殿下请便。」他说完，便押着无心离去。
萧月离也带着萧瑟回雪落山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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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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