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无眠
夜空烟云层层，无星无月。
萧羽在小花园里投喂鸟笼中的一对小花雀。
龙邪给他带来新消息：「殿下，王爷应该未中红梅丹之毒。红梅丹之毒入体之后，在几个时辰内，脸上身上都会长出红斑点，痒痛难耐，功力再深也无法抵御毒性扩散。可昨日见过他的人都说他身上没有红斑点，丝毫无中毒的迹象。而且他还能夜闯深宫，并且全身而退，想必关于他中毒的消息是假的。」
一直关注此事，却到现在才察觉，似乎过于迟钝了吧？萧羽喝了一杯苦酒静了静心，叹道：「萧若风果然狡诈。原本想让七宝村的死者家属闹起来，引他出兵去镇压，再趁机把事情搞大，构陷他谋反之罪。可夜鸦尸骨未寒他就上交了虎符，父皇又让瑾玉去帮他澄清七宝村的谣言，若再借修罗毒症死者说事，就是直接和父皇对抗了。」
萧羽心里苦，好不容易设了个局，只演了个开端就夭折了。他幽怨道：「他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没事为啥急着把军权交出去？」
聪明的龙邪知道答案：「王爷大概是早已猜出咱们要干什么，所以故意让咱们玩不下去。」
萧羽觉得好有道理，点了点头，又问：「还有什么坏消息吗？」
龙邪从不缺坏消息：「殿下，赤龙坊二当家的尸首昨日已经被挖出来了，他们认出了他是九尾玄狐一族的人。因与夜鸦勾结兹事体大，陛下已下令彻查，所以大理寺那边，很可能会查到殿下您这里。」
萧羽吓得小酒杯都摔碎了。
从小到大，他屡败屡战惯了，坏消息对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稍微收拾心情，又孜孜不倦地搞事业。事实上，他常常觉得自己不是搞事业，而是被事业搞。
即便如此，也无所谓的，被搞着搞着就习以为常了。
龙邪安慰道：「殿下莫慌，二当家已经被赶出家族了，他们查也查不出什么。况且，万一出事了，可以拿天外天当挡箭牌。」
「也对。」萧羽又问，「还有事吗？」
龙邪说：「昨夜陛下在宣妃娘娘的景态宫遇到刺客。陛下与娘娘都平安，但刺客逃了。」
萧羽听了之后，立刻猜那刺客是萧若风。易文君武功高强，没有哪个傻子会刻意选在她宫里行刺。他忽然十分后悔替易文君给萧若风传信。他本以为萧若风顶多给易文君一封回信，不会亲自去见她。
「母妃宫里有刺客？那刺客是皇叔？可皇叔与她有什么交情？为何会听她的？她又为何让皇叔在她自己的住处行刺父皇？她想救小魔王也不该如此胡来吧？」他完全猜不透易文君的想法。
这一串问题该去问你娘啊，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龙邪被问得好无语，默默叹了一声，给萧羽倒了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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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惊险，萧若风终究是成功脱身了。尽管易文君没有拆穿他的身份，但在一番激烈搏斗中，他还是无可避免地露了蛛丝马迹。
太安殿中，一头白发的瑾宣大监神情凝肃，正思索着刺客身份。「宣妃娘娘在景态宫多年，不理事，不与人结交，亦不曾树敌，刺客未必是冲她去的。难道那刺客知道陛下会去景态宫，所以特意选在那里行刺？」
昨日宣妃生辰，萧若瑾去看她也理所当然，这并不难猜。
瑾玉当时没有在场，他询问了当值的守卫各种相关情况，推测道：「陛下，那名刺客武功至少是逍遥天境水准，且对宫里环境极为熟悉，很有可能是宫中之人。」
萧若瑾点头，问瑾宣：「你可有怀疑人选？」
瑾宣说：「那刺客内力深厚，绝非一般高手。他所使用的某些招式，似乎与王爷相似，但实力显然不及王爷。不排除有人刻意模仿，企图嫁祸王爷。」
昨夜他赶去景态宫相助之时，与刺客对了十几招，大约猜出对方身份，但没能十分确定。双方逼命对决所使出的招数，是很难作假的。只是，他并不知道，萧若风当时中了易文君的银针，未能发挥出真正的实力，所以心中存疑。
萧若瑾心里一惊：「王爷？」
瑾宣说：「陛下，臣看到那名刺客右臂有伤口，是不是王爷，一查便知。」
这一夜，萧若瑾辗转难眠，沉思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下决心让人去查萧若风。
万一真是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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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王府。
萧若风卧房中，门窗紧闭，一身黑衣的姬若风默默站在水色纱帘后。
方才是他帮萧若风甩脱了追踪者，与其一同潜回了王府。
桌上放置着各种药物，染血的纱布，清水，还有几根细小的银针。这些银针是从萧若风身上取出来的。
姬若风看着萧若风把药粉倒在自己右臂的伤口上，问：「有人认出你吗？」
萧若风回忆与瑾宣交手的情景，道：「瑾宣应该是认出我了，他试了我好几招。」
姬若风毫无波澜，似乎早已料到。他轻笑道：「你明知易文君恨你，为何还要去招惹她？你真是蠢得可以。」
萧若风也觉得自己是挺蠢的。他双眼失神，对着烛火幽幽地说：「当年，我辜负了她小妹，也对不起她。」
姬若风笑了笑，讥讽道：「你对不起的人还少吗？在你将皇位让给萧若瑾之时，你便对不起天下人。若要赎罪，你八辈子都还不清。」
萧若风默然无话，忽然心累得想倒下，想逃入梦中看尽千秋，不复清醒。
姬若风敛笑问：「景态宫是后宫禁地，你去了，就算被她杀死，也是你理亏在先。如今你被当成刺客，皇帝若是追查到你，你打算如何应对？」
冷风扰帘，烛光在一片静默中摇曳。
萧若风闭目，缓声说：「他若信我，我便如实相告。若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
姬若风恨铁不成钢，叹道：「为了令他安心，你主动抛弃自己的旧部，舍弃自己的权力，你这么做，分明是知道他对你的信任脆弱不堪。你一心为他，可他却始终忌惮着你。刻意讨好，往往会适得其反。你就不怕他真想要你性命？」
那就给他吧，萧若风心想。
他深深叹息一声，郑重对姬若风嘱托道：「哪天我不在了，你要看好楚河。他还年少，性子太要强，容易出事。」
25.故事
朝霞焚霄，天光破晓。
琅琊王府的小庭院里，几棵白底红斑的山茶开得正艳，寒凉的晨风摇落花上的清露，几只蜜蜂在花间飞舞。百鸟停在树枝上唧唧喳喳地吵闹，四名身穿水红袄裙的侍女倚着栏杆唧唧喳喳地谈笑。
忽见萧凌尘信步而来，她们立马收敛了笑容，拘礼道：「少主！」
这几名侍女本该在萧瑟房里候着，而此时却都在聚外面聊天。
萧凌尘也不斥责她们懒散，只问：「你们在聊什么，说与我听听？」
一名侍女简述道：「最近坊间流传的一个话本故事。讲妖族皇子与魔族俘虏相恋，皇子私放了俘虏回去。后来俘虏成了魔族君主，他忘恩负义，率领魔族入侵妖族领地，妖族皇子难辞其咎，以死谢罪。」
萧凌尘一听便知是在影射萧瑟与无心，一缕忧色淡淡地描过眼眉。
这类小故事终究是难以禁言的，听的人多了，便是无中生有也能深入人心。正如世间从来没有人见过神仙，传说多了，也就有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骗侍女说：「这故事我也听说过，只是和你们说的略有不同。」
侍女一脸期待：「少主听到的，有何不同？」
萧凌尘瞎编道：「魔族君主在战场上再见妖族皇子，念及旧情，双方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两族再无战事，天下太平。妖族皇子也和魔族君主携手同舟，逍遥快活。这结局你们觉得如何？」
她们欢喜道：「少主改的，我们爱听！」
侍女们显然更爱这一版结局。真情不为世俗所阻，真心不被辜负，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才是她们心之所愿。
只是，此等美愿需要付出多可怕的代价，这些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又怎计算得清？
萧凌尘看着她们喜悦的神情，微笑道，「既然喜欢，就将这一版多说与人听听。」生活不能如愿，故事便应当圆满。
侍女齐声道：「那是当然！」
望了望侍女身后紧闭的门，萧凌尘问：「话说，你们怎么没在里边伺候？」
侍女面露难色，「六殿下不让吾等伺候。」她们只给萧瑟沏了一壶茶，送了一盘鲜果，就被赶了出来。
萧凌尘惑然道：「他在干什么？」
侍女说：「六殿下一直干坐在茶炉边，什么也没做。」
萧凌尘也不多问了，敲了敲门，没等回应就推门而入。拨开珠帘，只见萧瑟呆呆地抱膝坐在茶炉旁的矮桌前，狐尾搭在腹前。
「楚河。」萧凌尘喊了一声。
萧瑟抬眸望了他一眼，依然呆坐着没动，狐尾也忘了收起来。
妖族人十五岁之后才能完全掌控人形，自此便很少显露尖耳尾巴利爪獠牙，若随意露出兽形，多少会给人轻浮失礼之感。
萧凌尘自然不介怀其不庄重，只是见萧瑟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免有些心疼。
他径直走了过去，撩起衣摆，在萧瑟对面落座，问道：「你怎么把侍女全轰出去了？她们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
萧瑟微微错愕，轻轻摇头说：「她们没做错什么，只是我用不着她们伺候，就打发她们出去玩了。」
茗烟轻袅，淡香悠悠。茶壶滋滋地响着。
萧凌尘揭开银壶盖子一看，讶然道：「你煮的什么茶？水都快蒸干了！」
「是吗，那就多加点水吧。」萧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茶，他只是觉得靠近茶炉比较暖和，才一直在这坐着，从壶里水满坐到水干，也未倒过一杯茶。
萧凌尘舀了一瓢水入壶，问：「你在这发什么愣？」
萧瑟垂眸，千思万绪揉成一句：「没什么。」
他不说，萧凌尘不罢休，继续问：「你还在和小魔王置气？」
萧瑟默然片刻，满怀忧伤，低声道，「我救不了无心。」他曾设想过各种方案，可每一种方案，都有他无力解决的难题。他没有足够的武力，更没有足够的权力。
萧凌尘听到他这句话，却是宽了心。他就怕萧瑟一条路走到黑，怎么劝都不听，能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他欣慰道：「你明白就好。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其实你本就不该与他有过多牵扯。北离与魔域双方战事一触即发，你若站在小魔王那边，是要置家国于何地？」
「我知道……」道理谁不懂？心情有谁懂？「可无心救了我很多次，而我却一次也帮不了他。」萧瑟深感无能为力。
他想起小时候遇刺落水，想起古墓的机关，想起蜈蚣之毒，想起山贼逼命一剑，一次次遇险，都是无心将他解救于危难之中。
「这份恩情你只能欠着。」萧凌尘肃然道，「你们之间的情谊只合藏于心间。你仔细想想吧，天外天也不会容忍小魔王与你有私情，他们也会担心他将重要机密私下泄露予你。」
萧瑟愣了一愣，没有反驳。他还真听无心说过天外天的机密。
萧凌尘绕过茶炉，坐到萧瑟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们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就不要再闹别扭了吧。趁小魔王还在王府，你好好跟他说说话。过不了多久他便要被送回天狱，陛下或许不会准许你们见面，到那时，你们连交谈的机会也没有了。」
萧瑟略感迷惑：萧凌尘你是不是有点分裂？
「你刚刚才说我不该与他有过多牵扯，这会怎么又让我去和他见面？」
萧凌尘扶额轻叹：「我只是想提醒你要注意分寸，不能因私情误己误人，更不能负了家国天下，我可没说你该对他绝情弃义。我看得出来，小魔王也是真心视你为友，何必不欢而散？」
萧瑟回想了一下，「你们似乎没见过几面吧，你怎就了解他了？」
萧凌尘愁了：喂你搞错重点了吧，在说你和小魔王的事，怎么还问起我了？
他解释说：「昨日你们闹什么矛盾我不清楚，可我看到小魔王因你而动怒，却没对你泄愤。而且，昨晚我们去探望他之时，他对你故作冷漠。显然他心中有你，才会刻意疏离你。」
萧瑟默默盯着萧凌尘看了一会，「听你这番话，我觉得你一定是个情场老手。经验丰富啊。」
萧凌尘白了他一眼，说：「别废话！快起来，去找小魔王！」
他们正欲去找无心，侍女便进来传报，兰月侯奉旨来王府带萧瑟回雪落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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