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刺客
夜幕初临。
景态宫的幽静的花园中，忽然出现一个黑影。黑影振袖一挥，几名当值的侍女便无声无息倒下了。
晚风徐徐，一袭红衣袅袅婷婷从高楼处旋落，飘逸的衣襟曳过朵朵紫菊，掀起一阵幽芳，悄然掠向黑影。
「宣妃娘娘。」萧若风扯下蒙面的黑布，恭敬地对她作揖行礼。
「王爷来得好早。」她一步步靠近萧若风，而萧若风步步退让，直到背靠墙壁，退无可退。
「多年不见，你还是没变。与当年一样，愚蠢。」易文君轻蔑道。
私入后宫是重罪，他竟敢闯进来。他既然敢进来，她就没打算放过他。
「娘娘，有话直说吧。」萧若风拘谨道。
他敢赴约，是因为他猜到易文君所求之事，必与无心相关。
他有愧于易文君。
是先帝在位之时的事了。
当年萧若瑾有与易氏家族联姻的想法，可惜易家两个女儿都对他无意。
易文君心有所属。
而易文君的小妹深爱萧若风。
萧若风不想与哥哥争抢易氏家族，拒绝了易文君的小妹，后来她小妹因此病故了。
易文君迫于家族压力，最终与萧若瑾结了亲。
后来，易文君去了天外天，改名换姓嫁与叶鼎之，过着幸福的日子。
是萧若风把她带回了北离。
易文君懒得叙旧，把他领进了室内，说：「听说你捉了小魔王。我希望你能放他离开北离。」
萧若风毫无迟疑：「娘娘，此事我办不到。您若是要给小魔王带话，我可以代为转达。除此之外，请恕我无能为力。」
易文君默然片刻，诧异道：「你不问为什么，你知道我与小魔王的关系？」
编好了一套谎言，却用不上了？
萧若风说：「若我没猜错，他是您的亲儿子吧？」
易文君微微一愣，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若风答：「他的长相与您非常相似，不难联想。」
易文君惊出了泪花。她还没见过长大后的无心，曾无数次幻想他的模样。
她忧心道：「陛下也知道了？」
萧若风摇头，「陛下还未与小魔王见过面。」
易文君平复了心绪，正色道：「小魔王的生母是魔王在战场上俘获的一名狐女，长相与我十分相似。」
萧若风没信，「这种传言我也曾有耳闻。」
易文君轻笑一声，解释道：「狐女是真有其人。在我嫁入皇室之前，曾去过江南游玩，在一艘客船上与魔王相识。当时我没告知他真实身份，分别之后，他找了我许多年，找过很多与我外貌相似的女子。」
萧若风惊讶了。当年他执意将易文君从天外天带回北离，只因她是萧若瑾心爱之人。却不曾想过，叶鼎之竟也如此钟情于她。
易文君眼中含泪，「我离开天外天那一刻起，便不再是小魔王的母亲了。既然我无法回到他身边，又何必玷污他的名誉？」
魔族人娶妻不重视女子门第出身，他们甚至可以通过战争随意抢夺女人为妻。但无论如何，无心的母亲只能是魔王的妻妾，而不能是敌国皇帝的女人。否则对他来说是种耻辱，他若继位，必然须得把母亲夺回去。
「王爷，你若不能放他回去，便帮我把这景态宫的结界毁了，放我出去！」她的眼神变得咄咄逼人。
她从天外天回来之后，就被关在这座宫殿里。因结界束缚而无法出去。
她也拒绝让别人进来，除了萧羽和皇帝，谁也不见。
「娘娘，这不可能！」萧若风觉得她疯了。
一把银针自她袖中飞出，刹那间如同急雨撒落，萧若风一惊，侧身躲开了一部分，仍身中数针。
易文君拔出匕首，目露杀意：「景态宫的结界是用你与陛下的血为引做成的，只要用你心头上的鲜血将契灵石碑上的符咒抹除，就能解开结界。」
这是要杀了萧若风。
「娘娘，您冷静点！出了这宫门就能救得了小魔王了吗？您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萧若风身上渐感麻痹。银针上的麻药在他体内迅速扩散。
「试试便知。」易文君将匕首朝他胸口狠狠刺去，却被他及时握住了手腕。
她立刻将匕首换到另一只手上，反手一刺，萧若风翻身躲开，匕首在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易文君再次挥动匕首，却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烦死了！来得真不是时候！
她动作一滞，没有理会，继续对萧若风下杀手。萧若风在她停顿的一瞬抽身，拉出距离，趁机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易文君见杀机已失，便不再与他缠斗，果断丢下匕首，匆匆离开。
萧若风不知她还会做出什么事来，赶紧蒙上面巾，慌忙开窗跳了出去。着地时，不巧正好被对面走廊上一名端茶的侍女瞧见。
他黑衣蒙面，还握着剑，俨然一副刺客打扮。
「啊！」侍女尖叫着，手中的茶盘摔了下去。她身后几名侍女也跟着喊了起来，「有刺客！有刺客！」
「护驾！」
「护驾！」
附近的侍卫纷纷围了过来，景态宫乱做一团。
无心闹了一场之后，伤重的身体很快便虚脱昏迷了，睡了一下午才转醒。两名侍从欲过来伺候，被他赶了出去。
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身上的锁链已在他昏迷之时解开了。右手腕在打斗中扭伤了，稍微动动就酸软酸软的，一道红肿的勒痕还没完全消退。
他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略感僵硬的关节，百无聊赖，望着莲花窗棂发愣。
忽然，一只雪白的狮猫轻身跳到了书柜旁边的窗台上，追着一只小黑蛾玩耍。
小黑蛾为躲避追逐，奋力飞到烛台上方，高高地帖在墙壁上，一动不动。
猫跟着进来了，它跳到烛台对面的小书架顶上，压低了身子，蓝宝石般的双眸死死地盯着黑蛾，蓄势待发。
无心从果盘中抓了颗小青枣抛到猫面前，青枣从它眼前跌落，划出一条弯弯的弧线，成功吸引了它的注意。
猫望了望无心，又看向地上滚动的青枣，便从书架跳下来，伸出爪子去拍那颗青枣，玩够了就用嘴把它叼起来，带到无心面前放下。
无心捡起青枣逗它，它就跳到了无心膝上，猫头还不停地往无心手上蹭着求抚摸。
无心素来喜欢小动物，见它乖巧可爱，伸手到它鼻前让它嗅了嗅，便一边摸着它的长毛，一边轻声和它聊了起来：「你住这里吗？」
「喵～（这里是我的地盘。）」猫趴下了，舒服地闭起双目，享受温柔的抚摸。
「你的毛又白又滑，一看就不是流浪猫。」无心微笑，猫毛柔顺光滑，他想起萧瑟的狐尾也是类似的触感，「这手感有点像他。」
「喵～（你摸摸我这里！）」猫仰起头，让无心摸它的下颚。
无心顺着它意摸了几下，感叹道，「你比他乖顺多了。他高傲得很，不给摸的。一摸他就生气。」他突然停下动作，一手捂着肩上萧瑟留下的抓痕，黯然神伤，「我打不过他们，逃不出去，再怎么不甘心，我也只能认命了。这与他没有半分关系，可他争强好胜，不肯服输，不愿罢休。我好怕他为我义无反顾，不计后果。若真如此，我非但无法护他周全，还只会害他遭罪。我只希望他好好的，就像从未遇见我一样。」
「喵～（你别难过，我给你舔爪爪。）」猫伸出粉红的小舌头在无心手上舔来舔去。
此时守卫将厚重的门推开了，萧瑟与萧凌尘缓步入内。他们正要去前方的百味堂用餐，路过此处，听闻无心已经醒来，便顺道进来探望。
无心双手抱着猫慢慢起身，无视萧瑟，只与萧凌尘打招呼：「世子殿下。」
萧凌尘客套道，「小魔王，招待不周，还请海涵。」他见无心抱着府里的猫，为府中下人疏忽而微感歉意，「这猫自己闯进来了？它素来调皮，望勿见怪。」
无心道：「猫很好。」
猫回应似的立起身子，爪子撑着无心胸膛，伸直了脖子在他嘴边轻轻吻了一下，还把头往无心脸庞蹭去，好生亲昵。
目睹了这一幕，萧瑟不咸不淡地对萧凌尘说：「你家猫都成精了，邀月楼的姑娘都没这般热情。」
无心感觉自己被他言语冒犯了，想争辩，却又不想与他搭话，便假装没听见。
萧凌尘连忙陪笑说：「这猫可不是见谁都这样，看来它与小魔王特别投缘。」
萧瑟讥讽道：「什么投缘？你家猫不过是将进入领地的陌生人当成猎物，想要占为己有而已。」
无心不搭理他，把热情似火的猫按在怀里摸头毛。
萧凌尘本就和无心聊得挺尴尬，被这么一搅和，更郁闷了，他转向萧瑟责问道：「萧楚河，我家猫得罪你了？」
萧瑟说：「没有！」
萧凌尘又问：「那你为何对它冷嘲热讽？」
萧瑟立马改口对猫一顿称赞：「你家猫千娇百媚仪态万千体态轻盈气质高雅温柔体贴楚楚动人猫中绝色艳冠群芳，你满意了吧？」
这都是美人赞词啊，用在猫身上？萧凌尘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萧瑟，心道：你该不会和一只猫吃醋吧？
「小魔王，楚河今日对你多有冒犯，你尽管找他出气，打骂随你，王府上下绝不插手。」萧凌尘说完，猛然一推，将身旁的萧瑟推至无心跟前，然后迅速闪身退到室外，顺带把门给锁上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萧瑟懵了一下，立马转身移步门前，拍门喊道：「萧凌尘！你干什么？快给我开门！萧凌尘混蛋！」
萧凌尘在门外说：「我先告辞了，你和小魔王好好交流交流。猫是无辜的，你别欺负它！」
无心在软榻上落坐，专心撸猫，继续无视萧瑟。
猫也无视萧瑟。它露出肚皮，旁若无人地在无心膝上撒娇，任由无心用手指给它梳毛，舒服地打着呼噜。
一人一猫，和谐无比，旁人显得多余。
「喵～（这里也要摸摸。）」猫用两只小爪子拉着无心的手放到肚皮上。
「你肚皮的茸毛手感真好。」无心轻抚着柔顺至极的猫毛，展露出宠溺的微笑。
萧瑟越看越酸。此刻他眼里有无心，可无心眼里只有猫。
猫能与无心互换甜言，他只会与无心斗嘴撒气。
猫敢与无心互相亲昵，他只敢与无心打架互殴。
猫敢将无心据为己有，他只能与无心陌路殊途。
他体会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忧伤：人不如猫。
深情是抹灭傲气的毒，越是想为对方付出，越是觉得自己卑微得连畜生都不如。想霸占他心中席位，又自觉不配。他不由暗自生悲：我堂堂狐妖，为何如此自轻自贱，竟情不自禁地将自己与一只小畜生相提并论？
静默良久，感伤完毕，他冷声道：「你放开那只猫！」
猫感受到敌意，身体一翻，缩在无心怀里，放大了瞳仁警惕地瞪向萧瑟，超凶的。
「凭什么听你的？」无心头也不抬地说。
「我有话与你说。」萧瑟靠近无心，在他身边停步。
「我不想听。」无心决绝道。
「你想不听就不听？我不同意！」萧瑟揪着他衣袖不满道。
无心松了松手，猫就从他身上跳起来，敏捷地扑向萧瑟。它见萧瑟对无心动手，不由起了争斗之心。
萧瑟侧过身便轻易躲开了，内心一阵惊异：区区一只猫，也敢跟我抢人？
猫不罢休，「喵嗷！（你走开！别碰我的人！）」它一声怒骂，炸起了毛，又一次向萧瑟挥出利爪。
萧瑟烦了，凶道：「你别以为你是只猫，我就不敢打你！找你同类玩去！别在这里碍眼！」
傲然卓立的北离皇子，竟然在与一只宠物猫对峙，看样子还相当认真。
无心袖手旁观，默默叹息：它不过是一只猫而已，你和它较什么劲？
萧瑟不动，猫也不动。
萧瑟在想：这小畜生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为所欲为，看了就不爽！把它抓起来丢出去？可门锁了，这窗棂洞洞又有点小，它自己钻出去倒好，硬塞出去怕是会弄伤它。真是一坨麻烦的肥猫！
猫在想：这狐妖嚣张跋扈，太讨厌了，好想在他脸上挠两爪！可他看起来不好对付，不能速战速决，只能耐心等待时机。
半刻钟过去了。他们越来越严肃。
这种敌不动我不动的气氛，还真像高手过招，酝酿出一片肃杀宁静，仿佛下一刻就要使出必杀技，一招定胜负。
看着他俩一本正经地僵持着，无心无聊透了，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决斗：「小猫，过来！别搭理他。」
猫耳朵动了动，视线依然锁着萧瑟，毫无退让之意。
萧瑟眼睛动了动，恨恨地倪了无心一眼。无心却没有与他相视，只盯着猫看。
「皎月君！出来吃饭咯！」有人捧着鱼肉在窗外呼唤。
猫听了，再三犹豫，最终抵不住鱼香的诱惑，放弃这场未结束的战斗，决定撤退。它轻盈地转身跳上窗台，柔软的猫身化作一团棉花挤入了莲花窗棂的空洞中，瞬间倾漏出去，消失了影踪。
猫出去之后，萧瑟赶紧关闭窗户，以防它再溜进来。
无心在软榻上打坐，假装心无旁骛。
「和尚。」萧瑟只唤了一声，没再说话。
无心不回应，闭上眼睛不理他。
他忽然解下裘衣，拉开上衣，露出白皙的肩膀，然后伸出利爪，温温吞吞地在自己肩上犁出几道深重的爪痕。划完一遍，又交叉着来一遍，收起爪子平静地说：「你若真为那一爪生气，我双倍还你了。」
无心蓦然睁眼抬头，只见他雪肩上交织成网的伤口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惊愕。沉默。他不忍直视，撇过脸合上双目。
暗自愤恨：你是白痴吗！谁要你还了！
萧瑟取出手绢囫囵擦去流淌的血液，擦完便随手丢弃在地，整理好衣服，若无其事地走向大门，喊人把门打开让他出去了。
过了许久，无心拾起地上那块染血的白手绢，想撕碎，却又撕不下手，于是打开窗户，远远地丢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白猫又进来了，嘴里叼了一条鱼，放在无心面前给他吃。
无心纳闷了：「小猫，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猫说它高兴，宠你还需要什么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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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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