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伤痕
萧瑟与无心受伤之后，萧若风直接将他们带回了琅琊王府医治。
萧瑟昏睡了一段时间，醒来之后，雷阵雨传讯说小兔妖还在医馆留医，明早才带他过来。听了此消息，他便立刻嚷着要去找无心告知此事。
无心刚从床上爬起来，新换的衣衫松松垮垮的，还没穿好，萧瑟便闯进来了。
「和尚，你好点没？」
无心见他一身白裘衣，俨然一副寒冬腊月的装扮，不禁问，「不是才入冬吗？穿成这样，你很怕冷？」他声音虚弱，却强行打起精神。
萧瑟知道，无心强行冲破功体禁制，经脉损伤严重，也许再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他想起当年在寒水寺分别之时，曾赠予无心一颗归元灵珠。那是疗伤神药，此时本可派上用场，可惜无心并未携带在身。
「和尚，当年在寒水寺时，我送你的归元灵珠呢？你怎么没带在身上？」萧瑟莫名气愤，惋惜又无奈。归元灵珠只对新伤管用，迟了也就没多大效果了。
这问题他曾经有意无意地问过，无心之前也已经跟他解释过了，「以前我常在山里走动，随身携带容易弄丢，便收起来藏好了。离开寒水寺之时太仓促，也就没带出来。」
「浪费！早知如此就不该给你！」萧瑟真后悔没自己留着灵珠。若当时没送出去，此时就能拿出来用了。
无心见他满脸不悦，皱眉问：「你生气了？」
萧瑟抱臂道：「我为何要生气？你是死是活与我毫无关系！哼！」
无心讥讽道：「是啊，本就与你无关。我仇家要杀我，你凑什么热闹？」
萧瑟驳道：「我那是看不惯他们在天启城里胡作非为！」
无心微笑，不让步：「我就喜欢听你狡辩。」
萧瑟不肯承认：「你少自以为是了！」
此时门开了，萧若风不疾不徐地走进来。他身后跟着一名侍从，侍从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乌亮的金属小盒。
萧若风温和地对无心说，「小魔王，今日是我失职害你重伤，实在抱歉。这金昙香露丸疗伤效果很好，当作赔礼，请笑纳。」
侍从将盒子打开，交到无心手中。盒中装着一粒樱桃大小的金色药丸，芳香清雅沁人，仅是嗅一嗅，便觉神清气爽。
萧瑟眼神一亮，不再纠结归元灵珠之事了。
「金昙香露丸，传说中治疗内伤的圣药，给我？」无心笑了笑，难以置信，又不屑一顾。
他曾在医书里了解过，此药用上百多种珍稀药材配制而成，且炼制过程十分繁琐，产量极少，因此异常珍贵。
「你内伤严重，若无此药，养个十年八年都未必能复原。」萧若风无法下手处置昔日的战友，只能用最合适的药物，对受伤的无心和萧瑟稍作补偿。
无心略加思索，郑重地说：「王爷，此药丸我不收，放我离开可好？我留在天启城，不死也活受罪，这伤治与不治又有何区别？何必浪费如此贵重的药丸？」
「我若放你，便是对不起北离国民。你还是别动这心思了，安份一些，免受皮肉之苦。」萧若风可以原谅恶贼悍匪，也能容忍贪官污吏，唯独所关国家战事，他半点不肯退让。
无心还想说什么，可萧瑟抓起那粒金昙香露丸，强行往他嘴里塞去，捂着他嘴巴不耐烦地说：「你闭嘴！让你吃药还那么多话！」
待无心咽下药丸，萧若风对萧瑟警告道：「楚河，你也别打什么歪主意。陛下已经安排了人暗中留意你的一举一动，你最好老实点。」
他说完便与二人作别，带着侍从出去忙活了。
过了好一会，萧瑟还呆呆地站着，望着关紧的大门，神情恍惚。
「萧瑟。」无心唤了他一声，没反应，又抓着他肩膀摇了摇，蹙眉问，「在想什么？」
萧瑟沮丧地轻叹了一声，不说话。他无法与任何人分享脑中疯狂的念头，他居然在想要不要去挟持皇帝，逼他放了无心。无心入了天启城，即使逃得了一时，也如瓮中捉鳖，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除非皇帝肯放过他。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这种大逆不道不忠不孝之事他做不出来。
他忽然惶恐不安，觉得自己渺小无力。
无心安慰道：「这些日子有你相伴，我已经很满足了。我还想和你愉悦玩耍，你先别难过好不好？」
「你想玩什么？」萧瑟收敛了情绪，认真地问。
「花天酒地，寻欢作乐……」是不可能的。无心没说完就被打断。
「你自己玩去，我不奉陪！」萧瑟气恼道。
他莫名暴躁，心绪如麻。
忽有一阵冷风飕飕而过，满室水绿纱帘扬起，送来一股清幽的花香。他无意欣赏，身感一阵寒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斜了一眼飘扬的窗帘，撒气一般，衣袖猛地一甩，室内窗户顿时砰砰砰地响应，一个接一个合了起来。
近日特别畏寒，太医说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可他觉得可能没那么简单。拒绝了冷风侵扰，身体寒冷更甚，五脏六腑凉浸浸的，像被冰水淋过。不知为何一使用内力就头晕发冷，为此他深感不安。身旁是一张秋香色祥云暗纹软塌，他抱膝蜷缩而坐，不禁露出粗壮绵柔的狐尾，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御寒。
「你又生气了？为何动不动就生气？」无心纳闷。
「还不是让你给气的！臭和尚！」萧瑟气鼓鼓地骂道。
无心不怒，扬起嘴角一笑，缓步走到他身后坐下，弯臂勾起他脖子，把他紧缠在自己怀里，调笑道：「有多臭？你闻闻，是否与你臭味相投？」
萧瑟被迫卧倒在他腿上，挣脱不了，便伸出尖锐的狐爪抵在他肩膀上，恐吓道：「放手！你皮痒了？」
无心毫无惧色，指尖停在他右臂刀伤上，隔着衣袖轻轻画了一圈说：「你双臂受了伤，再乱动伤口又裂开了，你不怕痛？」
他这一威胁，萧瑟更觉火大了，利爪狠狠地刺入他肩膀肉中。他受痛一惊，身体猛然一抖，随即牙一咬将刺痛忍了下来，说，「你还真狠心！」
他没有放手，也没有还击。就想看看萧瑟还能有多狠。
「放手！滚开！」萧瑟加重了语气。
「我不。」无心搂着他不放松。
萧瑟狠下心来，尖爪在无心肩膀上切割，故意缓慢拖动，让他疼痛难忍，直到几道猩红的爪痕划出三寸长，才肯收起利爪。不忍心再继续。
伤口说深不深，说浅不浅。肩上传来尖锐的刺痛，无心侧头看了一眼血淋淋的抓痕，没有怒，也没有恨，竟微感失望。他冷着脸说，「这一爪之仇，我记下了！以后别让我见到你，否则我就在你脸上刻出同样的伤痕！」
伤口若再深一些，这句话才能说得更加响亮。不过，这样也够了吧？
他推开了萧瑟，正欲起身，却被萧瑟一个反扑欺身压倒在身下。
萧瑟二话不说，扯开了他左肩上的衣料。几道红痕跃然入目，他眉心一拧，张嘴就往爪痕上舔去。
「你干什么？」无心试图将他推开，双手却被他及时钳制住了。
萧瑟没有作答。
柔软的舌尖带着热沫卷走了猩甜的血液，一口接一口，吸吮得细腻又疯狂，像是想将这些抓痕吞咽下去，泯灭痕迹。
温热的柔唇抿着伤口的疼痛，是抚慰，是赎罪。
粗重的鼻息扑在肌肤上，呼吸间尽是若有若无的甜香，欲·望之火越烧越旺。他们心口的白兔也越蹦越活泼，似乎下一刻就要撞出来，缠绵，合欢，共赴深渊，齐上九天，同下黄泉。
可无心在意乱情迷间，以一丝清醒理智，栓住了呼之欲出的白兔。
「竟敢挑逗我，你找死？」他猛地抬腿踹开了萧瑟，反欺在他身上，双眸忽然变得异常红亮，眼神森然可怖。
罗刹之形，身体会持续亢奋，直至力竭昏迷，期间容易失去理智，陷入疯狂。某些魔族人通过修炼可以自由掌控魔形与人形随意变换，无心还远远达不到这种水平。他不能随心所欲地化出魔形，只会在情绪起伏难抑时被动化出，比如现在。
而由于体内长期缺少血腥之物摄入，他甚至还不如普通魔族人，连完整的魔形都化不成。
不过，即便如此，也够吓人了。
萧瑟在他的逼视下心头一凛，陡然瑟缩了一下，茫然失措。当时他只是后悔抓伤了无心，才帮其舔去爪痕的毒素，以免伤口恶化发炎，不料无心突然化出了罗刹之形。
无心极力克制着自己，急急从他身上爬起，整好衣裳，对着门口大声喊道：「守卫！」
两名守卫应声推门入内，看见无心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大惊，立即拔刀戒备。
无心冷声威胁道：「把你们殿下带出去，否则我杀了他！」
「怎么了？」萧凌尘带着侍从进来。他本欲来看望无心，进门却见他化身罗刹，目露凶光，也是吃了一惊。他看到萧瑟心不在焉地坐卧在软榻上，赶紧上前将他拉起来。
「带他出去！」无心倪视萧凌尘命令道。
萧瑟没有动，瞪着无心不言。他不知该如何做才能令无心恢复如常。
萧凌尘还没来得及弄清状况，只是怔怔地与他对视，没有挪步。
见他们不动，无心自己朝着门口走去。守卫拦着不让过。他一拳攻向拦路的守卫，凶狠地将他们拍向栏杆。那处十几个花盆被撞得纷纷倒落下去，噼啪噼啪碎了一地。
「小魔王！住手！」萧凌尘欲拉住他，刚抓住他手臂，却被他反手一掌推来，不得不连退数步。
此时王府几名高手赶了过来，急忙联手将无心制住，拖了几条玄冰铁链把他绑起来锁进屋。
22.生非
皇宫，太安殿。
萧若风将近期发生的事情跟萧若瑾细讲了一遍。
得知萧瑟已将夜鸦给萧若风的毒药替换，萧若瑾欣慰道，「你没中毒便好。」稍加思索，又说，「但此事暂时不宜公开，否则七宝村那些人就更有理由大闹了。谣言已由瑾玉去澄清。过段时日，风波自然会平息。」
「但愿如此。」萧若风笑道。
「夜鸦与小魔王之事，已基本了结。这段日子你辛苦了，近日也无大事，就先歇一歇吧。」萧若瑾说。
「陛下，天外天的使者也快到了吧？」萧若风始终心系此事。
萧若风点头道：「顺利的话，过几日便能到了。」
他想起无心还没被送进天狱，略感不安，又说：「天狱的看守已经重新调配，还是尽早送小魔王回去吧，他狡黠强悍，让他留在王府，指不定会给你惹来什么麻烦事。」
「好，明日便送他回去。」萧若风也有些担心，毕竟自己不能日夜不歇地守着他。他连天狱都能逃得出，何况区区王府。
萧若瑾叹了一口气，烦恼道：「昨日易容成楚河助小魔王越狱那位易容师，被抓进天狱之后便自尽身亡了，他死前一口咬定是楚河指使他去劫狱的。」
萧若风轻笑道：「这显然是栽赃，若是楚河指使的，又何必易容成他的模样？」
萧若瑾又叹了一声，「楚河与小魔王交好，以他那性子，不搞事怕是不可能的。借由此事，正好可以监禁他一段时日，待谈判结束再放他出来。」
「监禁？」萧若风疑惑道。
萧若瑾一笑，道：「依法查办，当然要关进天狱。」
「您舍得？」萧若风问。
「楚河现在越发无法无天了，都怪咱们平时太宠他，把他宠坏了。」萧若瑾感慨道，「唉，对了，楚河他这次伤得很严重吗？」
「严重，毒入脏腑，虽已解毒，但损伤了脏器，张太医说他至少要一年半载才能痊愈。」萧若风说。
萧若瑾登时眉头紧皱，改口说：「还是把他关在雪落山庄东院里，让他好好休养吧。」
萧若风没有异议，只是觉得雪落山庄根本关不住他。
「打伤楚河的那群山贼，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问题，萧若瑾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
「不处置。」萧若风如实回答。
萧若瑾以为他还有什么补充，可是等了许久他也没再开口。
「好吧。」萧若瑾没有再说什么，便让他回去了。
皇宫深处有一碧湖，湖心有一座独立的宫苑，清幽雅致，名为景态宫。
景态宫芳菲小院，宣妃易文君倚栏而立，对着平静的湖水，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丝绸般流泻的乌发。
镜水映着绝美的容颜，波澜忘了喧闹。
一名绿衣侍女疾步进入小院，打发了几名打扫落叶的小侍女去别处干活，然后来到易文君身边，小声说：「娘娘，昨日小魔王越狱，被王爷抓住了。」
易文君黛眉微蹙道：「越狱？他还是不愿意留在天启城？瑾宣没有说服他？」
侍女摇头说：「瑾宣大监曾去天狱与他聊了好几次，劝他立下誓约，可是小魔王宁死不从。」
「他越狱被抓了，陛下可有说什么？」易文君清冷的眸光里，忧色沉浮。
「陛下昨日曾与瑾宣大监商议，轻则废其武功，毁其双目，重则取其性命。」侍女说。
易文君星眸熠闪，泛起泪花，又怒又恨：「不是说好只将他扣押在天启城吗？为何对他如此残忍？」
侍女道：「小魔王若肯立下誓约，自愿留在天启城，陛下倒是愿意宽宥。可是，小魔王不愿意。而且，小魔王与夜鸦相识，他们合谋行事，在天启城埋伏了药人，还有修罗巨蜥，或许还有其它危险物。」
易文君怔了怔，紫檀梳自她手中滑落，坠入湖中，在湖面随波浮动，一圈圈涟漪泛起，一群彩鲤围着木梳聚了过来。
她失神地呢喃：「他想复仇？他想复仇也是情理之中。可是……」
侍女苦心劝导说，「娘娘，当年您既然已弃了小魔王，如今又何必惦念？若让陛下知道小魔王是您的儿子，那就更不会给他活路。何况，您还有七皇子，还有易氏家族，总不能牵累了他们。」
这类说辞，易文君早已听到耳朵起茧了。可是，有些情感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抑制，她激动道：「他毕竟是我的孩子，我怎能不管？他是魔王唯一的血脉，我要他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娘娘……」侍女一抬眸，蓦然瞥见一人静立在长廊另一头，神情复杂地望向她们。竟是七皇子萧羽，她慌忙下跪行礼。
「羽儿！」易文君转过头，惊讶地唤了一声，敛了敛神，讪讪然问，「羽儿，你怎么来了？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皇子十五岁之后迁居宫外，不能随意进出后宫，只能在朔日、望日或着一些特殊日子与母亲相聚。
「今日是母妃生辰，特来献酒。」萧羽暗自愤懑，几日前就已传讯告知她今日来访，而她却全然不当一回事，只惦记着她另一个孩子。
不过萧羽早已习惯忍受这种冷漠。
小魔王不在她身边，她心里时时挂念着。
他恨小魔王，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夺去了本该属于他的母爱，而他极力讨好易文君，却换不来她些许真心关怀。他时常怀疑，若无母子间的义务和责任，易文君也许懒得与他打交道。
易文君对他笑了笑，「哦，对。我记性不好。快进屋里坐吧！」
萧羽知道，她记性不好是因为她从不上心。
屋里陈设简单朴素，只有正面墙壁上一副宽大精美的刺绣图十分夺目。此图铺满了整面墙。一针一线皆是易文君亲手所绣，她绣了很多年。图中一双比翼鸟，一只在笼中，一只在天上，天南地北，隔着千山万水，遥遥相望。
「母妃在为小弟的事烦心？」他没告诉易文君他曾与无心见过面，更不会提及他曾派杀手围杀无心。他故意作出一副愿意替她排忧解难的模样，讨她欢心。
「是啊。」易文君一边沏茶一边问，「师兄还在闭关吗？」她的师兄是北离五大剑仙之首的洛青阳。若有他相助，事情会好办许多。
「是。义父嫌天启城喧扰，三个月前已去了慕凉城修炼。母妃想请义父出关救小弟？」萧羽惴惴地问。
易文君稍作考量说：「既然他在闭关，此事就不烦扰他了。」
萧羽松了一口气。
易文君起身进书房写了一封简信出来递给萧羽说：「羽儿，一会回去帮我给王爷递封密信，此信交由他人代送我不放心。」
「母妃这是要找皇叔帮忙？」萧羽可没见过他们有什么交集，不禁感到讶异。
「现在也就只能指望他能帮上忙了。」一丝阴狠的寒意在她眸中闪逝，此刻她容颜不再清冷寡淡，仿似妆点了一层烟火艳色，异常妖冶魅人。
萧羽没有追问，回去之后偷窥了信中内容，竟是约萧若风在景态宫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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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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